鮮血迸濺,王樸的下擺一片殷紅,他低頭看了看佛像下面那筋骨盡碎已經沒了人形的一團肉泥,長嘆一聲道:“這又是何苦!”
他又對那幾個一臉悲戚的老僧道:“諸位放心,本官一定好生收斂厚葬!”
幾位老僧雙手合十向王樸致謝,便尋了個角落坐著念經不止,估計是在給這位剛剛死去的殉道者超度。
大概也只有王樸這樣的文官會傷春悲秋了,兵大爺們在戰陣前什么樣的慘烈情景沒有見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取下繩子又趕緊去寺中搜羅其他的佛像,連銅制的燭臺缽盂也不放過。
見一群人又去拆鐘鼓樓上的銅制大鐘,徐羨出聲攔阻,開封城里都指著這口鐘報時呢,而且這鐘聲悠揚好聽,總不能換一口鐵的。
見大事已定,徐羨就取了賬冊出寺,準備入宮向柴榮匯報工作。剛一出寺門他就嚇壞了,寺外竟是站了滿滿的人,放眼望去多是婦人,有身形佝僂白發蒼蒼的老婦,也有婀娜秀麗的二八佳人,有人衣衫襤褸面黃肌肉,也有人滿臉富態穿金戴玉。
唯一相同的是,她們一個個的都是面色不善寫滿了憤慨,不用問也知道都是開封城的善男信女。
“為啥要讓僧人還俗,為啥要搶寺廟的錢財,禍害我們這些百姓還不夠嗎?你們這些該死的狗丘八一定會遭報應的!”
一個白發老婦淚流滿面,無視兵大爺平素的兇殘,顫抖著手指著徐羨怒罵不止,那痛徹心扉的模樣,不知道還以為徐羨挖了她家的祖墳,禍害的她的孫女。
有人起了個頭,所有人便都罵開了,剛開始還能聽見幾句問候徐羨家中女性的,很快就是亂哄哄的一片什么也聽不聽處。
反正不會掉一塊肉,他們也就這點能耐了由得他們去罵,哪里曉得柴榮滅佛于他們來是有益無害,真是一群不分是非的人。
咦,哪兒來的菜葉子?
當徐羨拿下肩頭的爛菜葉準備尋找兇手的時候,卻見更多的菜葉子落雨一般朝他飛來,徐羨連忙的抱起腦袋,只恨之前傷了腳跑不了多快。
“徐羨你個大惡人!”
很熟悉的聲音,徐羨扭頭一看只見自己的老婆正從籃子里拿了個雞蛋朝他丟過來,而旁邊自己的岳母未來的皇太后竟然在脫鞋……
有學有樣,信徒們的攻擊瞬間升級,好比普通的弓箭換成了槍桿粗的弩箭,等徐羨跑攻擊范圍,已是不知道挨了多少下,身上掛滿了黃澄澄的粘液和蛋殼。
可始作俑者竟然嘲笑他,雖然沒有笑聲來,可是柴榮肩膀明顯的在聳動,好久方才停止。
“嗯!”柴榮再次的轉過身來,伸手拿掉徐羨頭上蛋殼,“讓知閑受委屈了。”
“為君分憂乃臣子本分,不敢稱委屈!”
“嗯!”柴榮點點頭道:“相國寺里究竟搜出多少錢?”
徐羨從懷里取出賬冊交給柴榮稟道:“目前估算相國寺里共有三百八十萬左右貫金銀,五百萬貫的銅錢,以及三百萬貫的銅器,還有許多質押的物品包括古董字畫、明器玉石、甚至是店鋪住宅,至于價值幾何還要一一估算。”
柴榮的眼珠子早就快瞪出來了,“竟有上千萬貫之多?真是想不到啊!”
“這些財富他們經營積累了一百多年,加之平常省吃儉用,有這些不足為奇。”
“只是如今都便宜了朕,一件寺廟便富可敵國,這大周的三萬座寺廟又有多少?”柴榮的兩眼放光,黑瞳似乎都變成了孔方兄。
“陛下不必給予太多希望,臣以為也就東西兩京的名寺古剎能有這樣的豪富!”
柴榮點點頭道:“是朕貪心了,朕早年行商在外,見有的寺廟收納流民多達數千上萬之眾,縱是豪富也多半被吃的差不多了,也就東西兩京安定信徒富庶寺廟對流民的賑濟反而最少。”
“相國寺的主持和尚自盡了,坊市中一時風評不會太好,陛下怕是也少不得被人人詰難,還是有個心理準備為妙!”
柴榮臉上并不見多少憐憫,眼中反而有些慍怒,“朕知道了,這些瑣事朕自會處理。知閑這兩日辛苦了,回家休息幾日吧。”
回家還能休息嗎?徐羨可不這么認為,趙寧秀和杜氏母女一定會叫他知道什么是人間險惡。
“對了,微臣還有一事要稟明!”
“知閑有話直就是,你知道朕最不喜歡的就是掖著藏著。”
“相國寺錢財無算乃是百年苦心經營所得,至今借在外面的仍有一百多萬貫尚未收回來,同時還有別人存在寺中的六十萬貫,微臣也在寺中存了三十萬貫,一應票據可查相國寺的帳薄也有存底……”
“你是想把自己的錢拿回去,旁人不信你有三十萬貫,朕難道還不信。相國寺不是還有很多銅錢,朕給王樸寫一道手諭,你自己去取就是!”
“三十萬貫銅錢,臣就是取出來也沒有地方可放。臣的意思是陛下為何不把相國寺的存貸業務接收過來,不僅僅是為了長久的收益,還能救人危難繁榮經濟,于民生大有裨益。”
如果換一位皇帝一定會把徐羨罵的狗血淋頭,可是柴榮不一樣他之前就是個商人,八成也曾到寺廟借過錢,雖然利息高的讓人跳腳罵娘,卻是真的解燃眉之急。
皇帝沒急太監就急了,老穆頭罵道:“你簡直胡襖,陛下從前經商到底也是為生計所迫,現在是萬民之主,豈能再跟商賈扯上關系。”
徐羨立刻駁道:“你除了掄刀子砍人,就只知道喝酒吃肉逛窯子了,朝廷現在不是也是管著鹽、酒、茶、鐵的買賣。”
“那不一樣,鹽酒茶鐵事關民生,你的那個是喝人血的買賣,別以為俺什么都不懂,那錢太臟陛下沾染不得。”
柴榮笑呵呵的道:“那錢確實不干凈也沒有你想得那般腥臭,不過老穆有一點的沒錯,朕現在是皇帝,是皇帝就該有皇帝的樣子。你也算家資豐厚不如自己去做,朕可以把從相國寺抄來東西、賬冊給你做個股份,你只管給朕分潤就好。”
徐羨眼前一亮,“當真?”
“當真,切記不敢拿朕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