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羨聞言不由得暗暗發怒,這些人簡直就是在勒索,九寶突然湊過來,在他耳邊小聲的道:“總管勿惱,這是藩鎮中的慣例,總管隨便打賞他們一些就好了。”
“哦,那要給多少?”
“嗯,給個三五十文就夠了吧。”
徐羨點點頭大聲對眾人道:“本官初到橫海軍,每人先發五十文錢給眾位兄弟做見面禮,錢財不多卻是徐某的些許心意,還請諸位兄弟笑納。”
他聲音不大卻把周圍的嘈雜之聲迅速的壓了下去,橫海軍的士卒鴉雀無聲,用不敢置信的神情望著徐羨。
怎么了,難道嫌少?就在徐羨疑惑不已的時候,周圍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之聲,胡大鵬咧著嘴大笑道:“總管真是慷慨,大伙原指望你能打賞個三五文就知足了,不曾竟然賞了五十文……”話還沒有說完這位都指揮使竟然紅了眼眶,“這些年也就是總管把咱們當個人待了!”
徐羨把這位橫海軍的衙內都指揮使請到軍衙,聽他訴說著橫海軍的不幸和士卒的艱辛,到了辛酸之處還哭了起來。
“自成鎮那一日起,橫海軍就夾在盧龍、魏博、平盧三個強藩之間,就沒少了受了欺負。他們動輒來我們橫海鎮劫掠,告上朝廷也無人過問,反而被朝廷斥責……”
徐羨不敢置信的道:“那豈不是從唐朝起就被欺負了。”
“可不是!至今已經有一百多年了。后來天下大亂,日子就更難過了。橫海鎮的百姓能跑的都跑了,來個節度使也只顧著撈錢不管軍卒死活,漸漸的年輕力壯的士卒也都去偷了別的軍鎮找活路……”
徐羨印象中的兵大爺們從來都是豪橫且兇殘的,像橫海軍這樣苦逼的還是頭一次聽說,“節度使敢拖欠你們的薪俸,為何不把他攆走……”
胡大鵬哀嘆一聲,“說起來,是咱們自己沒用,打不過節度使的后院兵,被欺負也怨不得誰。”
這口吻哪里像是亂世中的兵卒,說是被稅吏欺凌慣了的老農還差不多。這橫海軍比徐羨想的還要糟糕,不是窮的緣故,沒了血性和勇悍還能指望他們打什么仗,說得再殘酷一些連籠絡的價值都沒有。
可看他們衣衫襤褸樣子也當真可憐,徐羨令人給他們每人預支了兩個月的薪俸,反正都是陳援留下不少錢財,徐羨也是慷他人之慨。
又令胡大鵬揀選千余精壯的士卒進行訓練,可他送來的都是半大小子,再大一點的就是年近五旬的老漢,唯獨沒有二三十歲的,他還又臉說這是橫海軍的最后的希望。
九寶親自做教官,訓練了十來天,徐羨也只看出他們在吃飯的時候表現出了相當強悍的戰斗力,又干又瘦的半大小子竟然能一口氣吃下三碗黃米飯。碗筷使的如此熟練,“碗筷子碗”的口令為什么就整不明白呢。
見徐羨一臉的心灰意冷,九寶上來勸道:“總管不必煩心,紅巾都開始成軍的時候跟他們也差不多,只要衣食充足好生訓練,要不了兩年就是一股精銳。”
“只是我在這地方呆不了兩年,回頭換個節度使說不定就打回原形,投在這里的心血也是白白糟蹋了。”
“總管!不好了!”胡大鵬急惶惶的跑到徐羨的跟前稟道:“遼國人又來打秋風了。”
徐羨聞言不由得心頭一驚,“遼國人!多少人馬!橫海軍都窮成這樣了他們還來打草谷!”
胡大鵬摸摸鼻子道:“不是打草谷,是來打秋風。”
徐羨皺眉問道:“什么意思?”
“就是……要錢。”胡大鵬解釋道:“自陳令公上任以來,每年都會有遼國人來橫海鎮打秋風,倒也不禍害百姓向軍衙要些錢財就走了。”
“這和劫掠有什么區別,為何不把他們攆出去!”
“咱們打不過他們,陳令公也不叫上報,給個一兩千貫把他們打發了事。”
徐羨嗤笑一聲,“難怪橫海軍將少兵寡,還能過得如此安穩,這太平日子竟然是花錢向敵國賣來的,真是荒唐至極。”
胡大鵬連連點頭,“確實荒唐,可是這幾年就是這么過來的,現下人家已是進了城,正和總管的后院兵對峙哩。”
徐羨聞言不由得怒火中燒,不是因為那些遼國人而是因為橫海軍的兵卒,“難道滄州城的大門是紙扎的嗎?你們怎么就能放對方進城!”
他腳下生風一溜煙的跑到節度使府大門前,果然見大魁正和數百人對峙,只是對方并非是徐羨預想中髡頭皮襖的契丹人,而是清一色的漢人,甚至連兵刃鎧甲都和周軍的一樣,多半是幽州的兵馬。
大魁見了徐羨大聲道:“總管你可回來了,這群遼狗竟敢越過邊境,大咧咧闖到城里來,真是欺人太甚,就等著你一聲令下,咱們就干翻這群狗娘的。”
面無表情的徐羨對著大魁斥罵道:“腦子里面就只剩下打打殺殺的了,輕啟戰端是你一個都頭能擔得起的。”
徐羨扭過頭來立刻換做一臉媚笑,“敢問哪位是遼國來的上官?”
旁邊的胡大鵬見狀差點沒閃個跟頭,剛才還一臉義憤填膺的徐羨轉眼就是這副嘴臉叫他好不意外,到底是年輕人沒經事,心里害怕實在正常。
對面站出一個人來,生得魁梧高大,正值不惑之年,手里拿著一根馬鞭,上下打量一番徐羨,“你就是橫海軍新任的節度使?好年輕!”他看看胡大鵬道:“胡指揮還不向他引薦本官。”
“這位是薊州團練使,姓袁諱宏義!”胡大鵬向對方拱手問道:“袁守捉這次怎的親自來了。”
“聽聞新任的橫海軍節度使出手闊綽,我怎能不來親自拜望,徐總管就打算在這里會客嗎?”
一個小小的團練使也敢這樣目中無人,徐羨肚皮都快氣炸了,他強忍著心中的火氣好聲道:“好說,袁捉守請到軍衙就坐。”
徐羨引著他進到軍衙,兩人分賓主落座,袁洪彥放下馬鞭拱手道:“聽聞總管在此高就,袁某特來此恭賀”
“袁捉守大駕光臨,叫橫海軍蓬蓽生輝!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上茶!”不理周圍人的鄙視,徐羨與對方大肆寒暄極盡阿諛奉承之詞,毫無一個節度使該有的風度。
對方估計也聽得惡心,袁宏彥直言道:“徐總管想要橫海鎮安穩太平,想必規矩應該懂的。”
“自是懂的,快去到后衙取兩千貫錢裝車,讓袁捉守走的時候帶上。”
袁宏彥立刻喝道:“徐總管,今日本官親至,你就拿這點錢打發我嗎?”
胡大鵬問道:“陳令公在時一直都是這個價。”
“哼哼……陳援已是走了,據我所知他給徐總管留了不少錢財,本官也不貪多一半就成,以后每年再給本官五千貫。”
胡大鵬道:“袁捉守,橫海鎮地小民貧,可沒有這么多的錢財,請你手下留情啊。”
袁宏彥不理他,只對徐羨道:“徐總管已經就任多日,橫海軍是個什么情形,想必你心中有數。
這些無用老弱不堪袁某輕輕一擊!徐總管年紀輕輕前途無量,若是因為些許錢財丟城失地,豈不是因小失大!沒了皇帝的信任,日后如何青云直上。”
大魁已是怒不可遏抽刀吼道:“你嚇唬誰,有種就打上一場。”
“把這個不知輕重家伙給我拉出去打一百軍棍!”
罵罵咧咧的大魁被拉了出去,徐羨才對袁洪義道:“手下魯莽無知叫捉守見笑了,就按捉守說的辦,某這就叫人分出兩萬貫錢財來。”
袁洪義似乎沒想到徐羨這么干脆大笑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徐總管真是個痛快人!你這個朋友袁某交下了!”
徐羨當下又叫人買來酒菜,招呼袁洪義和他的屬下,酒桌上兩人稱兄道弟好不親熱,不過袁洪義酒量不濟,只喝了兩碗就趴在桌上不動彈了。
等他再醒來時已經被五花大綁,大魁拿了一盆冷水將他澆醒,揪著他的衣領就是十幾個耳光,被抽的面頰紅腫的袁洪彥大罵道:“姓徐的你敢使詐陰我!”
徐羨夾了一口菜丟進嘴里,“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你作為遼國將領擅入周國領土,我沒有上來一刀殺了你,還把你請到軍衙里來,已經算是極大的屈辱,憑什么不敢陰你!”
“憑我幽州有數萬精銳兵馬,你若敢動我一根毫毛,便叫橫海鎮寸草不生!”
“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幽州精銳兵馬是你能使喚的動的,能調來薊州幾千團結兵就算你本事大了,如果我所料不差,來滄州訛詐錢財是你一人主意,不然每年一兩千貫夠誰分的。我不得不說你真是有幾分膽識。”
徐羨端著酒到了他的跟前道:“你以為本官是陳援那種膽小怕事的,給你咋呼兩句就把錢乖乖奉上,也不打聽打聽老子的來路。”
袁宏彥聞言果然面上變色,嘴里仍不示弱,“我勸你早點把本官放了!本官若是死了,兩國打起來,你麻煩就大了。”
“大魁再給他潑點涼水叫他醒醒酒,別說你一個小小團練,就是我作為一鎮節度,都不敢保證皇帝會為我開戰,你是把自己當成遼國太子了!”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袁宏彥聞言不由得滿臉通紅,他剛才確實是在虛張聲勢,遠在上京的皇帝哪里曉得他是誰,更何況遼國現在內亂,不可能向周國開戰的。
“要殺就殺要刮就刮,別想羞辱我!”
徐羨嘿嘿的笑道:“我殺你做什么,一個銅錢的好處都沒有。”
“那……那你想怎樣?”
“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你是薊州團練使想必有些家底,給我十萬貫錢財我就放了你!”
袁宏彥連連搖頭道:“我不過是個小小團練哪有那么多的錢財,每年從橫海軍勒索些錢財,也與手下兄弟花銷干凈了。”
徐羨撓撓頭皮道:“你這倒叫我做了難,什么東西都沒有叫我如何放你,虧本的買賣的我向來不做,看來只有殺了你泄憤了。”
麻瓜立刻附和道:“砍了他的腦袋!”說著還把舌頭伸出來在嘴巴四周舔了一圈,面容極為的猙獰。
“若要殺我就痛快些!”袁宏彥說著就閉上眼,一副引頸就戮的架勢。
“家里真的沒錢?五千貫也沒有嗎?”
袁宏彥干脆的道:“沒有!”
“你這官兒是怎么當的,真是白瞎了我那些酒,麻瓜把他拉出去砍了!”
麻瓜迫不及待的揪住他的衣領往外拖,徐羨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把麻瓜叫住,吩咐眾人都出去,大堂里就只剩下徐羨和袁宏彥兩個人。
徐羨抽刀割斷了袁宏彥身上的繩子,將他摁在椅子上給他斟了一碗酒,袁宏彥冷笑道:“酒里下了藥了,你是想我死的好受些嗎?”
“刀子砍在你脖子上,我才不在乎你好不好受!”徐羨端起那碗酒飲了一口,“這酒沒下藥!”
袁宏彥滿眼的疑惑,“你想耍什么花樣?”
“這次沒花樣,我就是想和你做一筆買賣!”
袁宏彥冷哼一聲道:“之前跟你說了,我沒有本錢。要么放了我要么殺了我,你就不能痛快些!”
“這單生意不用你花錢,我反而會給你錢花銷,而你就做我的本錢!”
“什么意思!你別賣關子,我聽不明白!”
徐羨往嘴里塞了一條海帶,“是你太笨,我是說叫你效忠大周!”
袁宏彥聞言不由得的動容,不過卻是滿臉的怒氣,“袁某食遼國俸祿,憑什么要向貴國效忠,荒唐至極!”
“為什么不能!燕趙之地多豪杰,我觀袁兄也是人中龍鳳,怎甘心向契丹蠻夷俯首稱臣!我大周天子乃……”
徐羨話尚未說完,袁宏彥像是被觸了逆鱗突然暴起,將眼前的桌子掀翻在地,他臉上滿臉通紅額頭青筋暴起,一把揪住徐羨的衣領聲嘶力竭的吼道:“你弄清楚不是我們背叛了祖先家國,是中原皇帝拋棄了我們!是中原皇帝拋棄了我們!”
聽到動靜,大魁沖了進來,正要舉刀砍向袁宏彥,徐羨卻擺擺手道:“你們都出去,叫他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