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淳回到房中。
“三江館吳世雄”這六個字,像是夏夜的蚊子一樣,在他的耳邊嗡嗡地叫,怎么甩都甩不開。
之前,他不知道敵人在哪里,心頭有火,也無從發泄。
可現在,那張紙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吳世雄”的來歷、武功等級、以及臨時住處。
敵人就在那里。
若是仍然堅持忘掉幾天前的事情,當做曾經受過的屈辱不存在。
那他就不是錢淳了。
可是,一想到那天,“吳世雄”干凈利落收拾掉他們幾個的樣子,錢淳的門牙又開始隱隱發疼。
他輾轉了半夜,終于昏昏沉沉睡去。
可沒到五更天的時候,他又睜開了眼。
借著月色,他看見床前站著一個人。
錢淳問:“福叔,你怎么來了?”
錢福說:“老爺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天亮了再走的話,人多眼雜,咱們現在就出發。”
錢淳這個人雖然頑劣,但向來聽他老子的話。既然這是錢慎行的安排,錢淳便不再出言反對,忍著困意掙扎起身,穿了衣服便跟著錢福出門。
走了一會兒,錢淳忽然停下說:“福叔,你幫我殺個人。”
“誰?”
“吳世雄。”
錢福停了步。
他知道吳世雄這個名字。
錢慎行年紀大了,不能什么事情都管。所以,別人遞給他的文件,都會經旁人審一遍,才會放在他的案頭。
幫他過濾文件的,便是錢福。
錢淳跟吳世雄起沖突一個時辰之后,錢福就收到了相關的報告。
但是,錢福并沒有把這個報告送交給錢慎行。
十歲以前的孩子,在學校跟人打架了,才需要請家長。錢淳都四十多了,像這樣的事情,理應能夠自己處理好。
而且,很多年以前,錢慎行就發過話:錢淳那些亂七八糟的愚蠢事,只要不牽涉核心利益,就不要再拿去煩他。
錢淳被人打,武功受損,這件事情當然不牽涉核心利益。
至于面子這事。一個人的面子,一般都是自己在意,而別人不在意。
錢福可不在乎錢淳的面子。
所以,錢福根本沒把錢淳和吳世雄的沖突告訴錢慎行。
聽到錢淳這么說,錢福眉頭一皺,本能地就要訓斥錢淳。
可他最終沒有訓斥出口。
他心里想起來,出門之前,錢慎行安排的話。
錢慎行說:“明天這件事,雖然收益大,但風險也很大。一不留神,我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如果我死了,錢淳就是下一代錢家家主。你要像待我一樣對待他,別讓人欺負他。”
錢福心想:這個臭小子,說不定明天就是家主了。我今天訓斥他,他說不定會記仇。不如賣他一個好,把這事辦了吧。
錢福的權限很高,“吳世雄”的住處,他當然知道。
于是,錢福說:“那咱們快去快回。”
說著,錢福拎起錢淳,躲著人,一路飛奔,很快就到了一處院子旁。
他低聲說:“這里離林院長住處太近。不能在這里動手,得把他引到后山去。你等我一會兒。”
說完,錢福從內衣上撕下來兩塊布,給錢淳一塊,剩下一塊蒙在自己臉上。
翻墻進了院子。
他悄悄靠近窗戶,在窗欞上敲了敲,低聲說:“龍潛深海,漫天云霧伴潮生。”
他說的這句話,是三江館探子的切口。
各地的探子的暗語,都是三天兩頭換。“龍潛深海,漫天云霧伴潮生”這一句,已經過時了一段時間。
只是,這年頭信息傳遞不方便,使用過時暗語的探子也大有人在。
錢福這么做,只是為了把屋里的人吸引出來。
唐小乙當然不懂這句暗語。
可是,大半夜有人敲窗戶,雖說只是個男音,也足以讓唐小乙好奇,而出門看看。
只是,出門看的時候,心里多了一絲謹慎。
他穿好衣服,拿上武器。又把前幾日準備好的,對付火竹用的東西都帶在身上,才開了門。
門外是一個陌生人,還蒙著面。
錢福還以為暗語奏效,低聲說:“我是三江館在崤山分館的探子,有要緊事情稟報。請跟我來。”
唐小乙就更好奇了。
有研究表明,人行為的驅動力之中,好奇心排名第二。三江館的“要緊事情”,唐小乙也想知道。
所以,唐小乙點了點頭。
錢福又說:“這里不方便,咱們去后山說。”
說完,又翻墻出去。
唐小乙仗著自己最近武功大進,也不在意,提著武器便跟了上去。
就這樣,錢福提著錢淳在前面跑,唐小乙帶著武器在后面跟著,三個人很快就到了后山一處瀑布前。
黑夜中,錢福把錢淳遠遠放下,轉身朝唐小乙說:“吳世雄,三江館的一個小卒。因得了奇遇,武功評級是正五品。這可有錯?”
吳世雄的身世,唐小乙都不知道這么多。
唐小乙點點頭,心說:你說是就是吧。
錢福滿意地說:“消息告訴你之前,先試一試你的本事,免得你是冒名頂替的。”
唐小乙愣了。
這一句謊言,撒的可一點都不高明。
不是說有要緊的事情匯報嗎?怎么忽然間要打打殺殺的?
做人不能這么沒誠信!
唐小乙問:“你是誰?”
錢福摘了蒙面巾,可唐小乙并不認識。
還好錢淳在旁邊嚷了起來:“姓吳的,前幾天讓你耍了威風。你想不到還有今天吧!福叔是從三品,你才正五品,這回看你往哪里跑!今天你死定了!要是你跪下來舔我的腳底板,說不定能給你個痛快。”
聽到錢淳這么喊,錢福心中暗暗搖頭:錢慎行英雄一世,怎么生出來這樣一個沒品位的兒子。
不過,錢福的不屑不敢表現出來。
他朝唐小乙拱了拱手說:“奉少爺的命令,來取唐公子性命。”
唐小乙很少打沒把握的仗。
更何況對面是個從三品的高手。
錢福話音剛落,唐小乙轉身便逃。
他這一逃相當果斷,轉身便使出燕云莊最頂級的輕功,眨眼間便跑了四五丈。
錢福恨恨地在心中埋怨了錢淳一番,也拔足追了上去。
唐小乙不想打。
只可惜,錢福畢竟功力深厚,硬實力擺在這里。唐小乙雖然輕功精妙,畢竟內力一直是短板。
跑了二三十丈,終于還是被錢福追上。
錢福從后面逼近唐小乙,手里一抖,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根判官筆,直接朝唐小乙后背要害點去。
只要這一下點中,便能直接要了唐小乙的命。
唐小乙無奈,只得轉身應對。
他轉動長槍,在腰上一甩,朝身后錢福砸去。用的雖是長槍,使出的卻是棍法。這一掃,卻是跟錢福以命換命的打法,逼得錢福只得撤了攻向唐小乙的判官筆,朝一邊閃開。
唐小乙一槍逼退了錢福。
卻不可避免地停了下來,與錢福對峙起來。
錢福說:“剛才是燕子三抄水,這回又是封魔棍法。看來,試一試你的功夫是對的,你果真不是三江館的。你是燕云莊的探子吧?”
錢淳那邊繼續跳著喊:“繼續跑啊,把你的腿打斷。”
錢福捂了一下臉,不忍心看著錢淳繼續發蠢,又不能直接開口訓斥錢淳。他只好立即出手,想要速戰速決。
他閃身再次靠近,判官筆連點,刺向唐小乙咽喉。
唐小乙舉槍一架,卻架了個空。
只好連忙扔了長槍,伸手跟錢福對了一掌。
錢福是從三品,不但在招式上令唐小乙應對出了問題,在內力上也能壓制唐小乙。
唐小乙只覺得一股大力從對面涌來,抵擋不住,趔趄著后退了幾步,才勉強消解了錢福內力的攻勢。
錢福收了招,伸手接過長槍,扔在腳下。
錢淳像個解說員一樣,又跳著腳喊了起來:“說你不行吧,你還不信!這回武器沒了,看你還怎么打!”
“閉嘴!”
兩個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一個是唐小乙喊的,另外一個,卻是錢福。
錢福終于忍不住了。
剛才,他跟唐小乙對了一掌,確實是大占上風。可是,他畢竟是五六十歲的人了,而唐小乙卻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他在內力上壓制唐小乙,絕對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因此,他一掌把唐小乙打得趔趄后退,卻有了惜才的心思。
所以,錢福見錢淳又蹦跳著耍蠢,實在是忍不住,一聲“閉嘴”脫口而出。
錢淳喊話喊了一半,被錢福一喊,頓時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錢福喊出“閉嘴”,情知失言。
不過,他在錢家地位超然,雖然有所顧忌,確也不至于現在就為這事去跪舔錢淳。
他于是不再理會錢淳,而是正色跟唐小乙說:“吳公子,只要你愿意拜我為師,從此為錢家效勞,我就饒你一命。如何?”
唐小乙眼珠一轉,從身后又拽出來一柄直刀笑道:“打贏了我再說。”
錢福啐了一口說:“既然你不識抬舉,那就怨不得我了。”
說完,一提氣,便要再次出手。
可是,他這一運氣,卻發現,丹田內空空如也。
修煉了四五十年的內力,這時候卻不知道哪里去了。
錢福吃驚道:“兔崽子,你做了什么!”
他忽然反應過來,低頭使勁在唐小乙丟掉的長槍上踩了一腳,槍桿應聲而段,卻不是硬木做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還幽幽地散發著香氣。
唐小乙卻不回答他的話,刀一揮,一道白光朝錢福脖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