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路向西,然后遠遠就望見,荒野之中,有淡淡金輝,沖向天際。
他到了近處,可見千百將士,正結陣沖鋒。
而阻擋他們去路的并非某人,而是一片樹林。
菩提樹。
林木密集,根根粗壯,鐵干虬枝,遮天蔽日,包圍長安左領軍衛的一營官兵。
人想通過,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將士們砍倒一片又一片林木,但立馬就有更多的菩提樹長起,始終阻擋大軍去路。
在林外,有一個灰衣僧人盤坐在地上,雙掌合十,默默誦經。
這僧人衣衫破舊,看起來年齡不大,但是滿面風霜,不知經過多久長途跋涉。
陳家族老遠遠望見的金輝,正是從他身上涌出。
被菩提林包圍的長安將士,紛紛彎弓搭箭,然后向林外仰射。
箭雨飛越菩提林,然后朝那少年僧人落下。
僧人只是自顧自閉目念經。
而那些箭雨落到他頭頂,仿佛遇上無形的屏障,紛紛失去力量,自己落下地來。
于是只見僧人面前地上落著成堆箭矢,而他本人,安然無恙。
僧人并不反擊,菩提林也只是阻擋大軍去路,對所有人不造成傷害。
可大軍就是被攔在這里,寸步難行。
陳家族老遠遠望著少年僧人,心中暗道,還真是佛門修行者。
先前曾有耳聞,佛家修行者,修心為首,淬煉神魂,之后神魂彰顯于外,影響肉身與體外世界。
修行達到一定境界,萬物皆空,不沾塵埃,勘破幻障,不受外敵侵擾。
雖不傷人,但敵人也很難傷到他。
于是箭雨到了少年僧人面前,便紛紛自動落地。
而那片菩提林,則是真空生妙有的手段,與道家法門類似,內在神魂影響外在世界,寶樹開花,無中生有。
進攻性不強,但守御自身有余。
眼下這少年僧人布置下菩提林,就反過來將千百將士圍困,難以脫身。
陳家族老五指握成拳,邁步向僧人走去。
有關佛家修行者,他也只是耳聞,沒有當面交過手,不知對方佛門神通細節,是以此刻格外戒備。
感受到他目光注視,那少年僧人就睜開眼,轉頭看過來。
陳家族老腳下猛然加速,身形飛縱,一個呼吸間,就撲到對方身前不足三丈遠。
他抬手一拳,直接就是斬龍拳殺招。
凜冽凌厲的鐵血兵戈之氣,瞬間劈到僧人面前。
自修行斬龍拳開始,外煉作用于內,陳家子弟人人勤修苦練,基本上修為實力都有所提升。
這位陳家族老本是第五境的修為,但經過近半年苦修,成功突破多年瓶頸,臻至武道第六境。
此刻一拳之下,雙方之間的空氣都被擠向兩邊。
少年僧人面對如此凌厲一拳,似乎略有些意外。
尤其是他擋在身前的菩提樹,被對手一拳劈斷。
拳勢尤未停止,繼續落向他頭頂。
少年僧人坐著沒動,雙掌合十,口喧佛號:
“我佛慈悲。”
他身上淡淡金輝,陡然凝聚為實體,竟然化為一座巍峨高山。
這座淡金色的山峰,籠罩僧人,并將對手的拳頭隔絕于外。
陳氏族老的斬龍拳劈在金山之上,金山只是微微搖晃,連半點裂痕都沒出現。
他自己反倒被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向后飛出。
老者落地退出幾步,重新站穩腳跟,神情凝重望向少年僧人。
僧人合十道:“老丈拳法凌厲殺氣太足,貧僧不得已只好得罪,還請老丈見諒。”
陳氏族老沉聲道:“尊駕究竟何人?為何要幫東唐王朝?”
少年僧人答道:“貧僧法號慧明,奉家師之命云游四方,初到此地,見有兩軍相爭,死傷者眾,是以插手,希望雙方能罷戰。”
陳家族老盯著他看了半天。
被菩提林圍著的眾多士卒,看不見外面景象,紛紛再次放箭。
這些箭矢落在籠罩僧人的金山上,全部都當場碎成齏粉。
陳氏族老見狀,眼皮子跳了跳:“老夫還要感謝你對我軍將士手下留情不成?”
“貧僧只是希望雙方止戈,并無幫一方傷害另一方之意。”
少年僧人言道:“貧僧阻攔大軍去路,也只是一時,待先前逃命的人走遠,貧僧自不會再擋著諸位。”
陳氏族老哼了一聲:“老夫無能,不是你對手,你想怎么說都可以了!”
少年僧人慧明輕輕搖頭:“出家人慈悲為懷,貧僧實在沒有與老丈為敵的意思,只希望眾生少造殺孽。”
陳氏族老不再多言,冷冷注視這少年僧人。
早有隨他前來的陳家子弟,遠遠望見之后,連忙去稟報陳家更多高手趕來。
雙方對峙,菩提林中長安將士的箭矢都幾乎消耗空了。
過了一段時間后,慧明和尚從地上站起身。
包圍眾人的菩提林,忽然一起枯萎,漸漸萎縮。
千百將士連忙從中沖出。
他們上前包圍僧人,少年僧人慧明心平氣和,向眾人合十一禮:“方才得罪了。”
說罷,他身形飛天而起,越過人群遠去。
陳氏族老正與飛起追擊,忽聽遠方傳來一個聲音:“小師傅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
陳介之的身形,出現在遠方,遙遙就是一掌,打向慧明小和尚。
慧明雙掌合十:“貧僧無心與任何人為敵。”
金輝凝聚,再次顯化佛家須彌金山,籠罩少年僧人全身。
陳介之的大風云掌,卷起熾熱風暴,轟擊金山。
金山只是晃動,但分毫不傷。
慧明和尚身處其中,合十道:“若施主心有怨氣,貧僧愿受幾掌,供施主發泄,只希望施主放過其他人,不要再造殺孽。”
他不還手,只憑須彌金山抵擋陳介之掌擊。
陳介之靜靜說道:“那小師傅可挨好了。”
說罷,他五指也握成拳。
只是一個拳架子,尚未出招,慧明小和尚就心頭一凜。
果不其然,陳介之接下來出手,不再是大風云掌,而是跟方才陳家族老一樣的斬龍拳。
而且他境界更高,拳法火候更深。
一拳擊出,拳勁仿佛當真能斬殺龍鳳。
慧明的須彌金山挨了這一拳,倒是不再搖晃。
但“咔嚓”聲中,金山上竟出現一道微小縫隙。
陳介之拳出連環,斬龍拳連續擊在對方金山上。
只見須彌金山上,裂紋越來越多,并不斷擴大。
“施主好暴烈的拳勁。”少年僧人由衷贊嘆。
不過他依然不還手。
少年盤坐在半空里,雙掌合十,閉目默默誦經。
然后就見金山內部,出現一朵朵金色的蓮花,不停飄飛,彌補須彌山破損之處。
斬龍拳雖強,但對方全力防御,陳介之一時間竟無法打碎進山,雙方陷入僵持,比拼上了耐力。
這一點并非陳介之所長。
不過,他并不著急,也不需同族族老夾擊幫忙。
過了片刻,遠方有大量人馬靠近,追隨陳介之而來。
慧明小和尚初時不在意,但等人群再近一些,他忽然一驚,睜開眼來。
并非因為對方陣中還有高手。
而是因為隨陳介之來的大軍,還押送一些俘虜。
這些俘虜都是唐軍士卒,正是先前被慧明小和尚救下來的那一批。
他擋住了追擊那些唐軍潰兵的長安兵馬,但這些人逃走之后,卻又撞進陳介之的口袋里,最終還是沒能逃走。
慧明見狀,長嘆一聲:“征戰者,自己亦會有損傷,雙方為何要相互殺伐呢?”
“小師傅初來東唐,既然不明事情真相,那就不要卷進來。”陳介之言道。
慧明雙掌合十:“貧僧多管閑事,只是希望能少死些人。”
他面現悲色:“貧僧確實初臨貴寶地,但一路行來,已見許多百姓因戰亂流離失所,已見許多人死傷。”
“不破不立。”
陳介之言道:“東唐暴虐,任由他們繼續統治,百姓只會更苦。
小師傅現在看他們死傷者重,卻不知如果他們得勢,我們全無活路。”
“以暴易暴,實非良策……”
慧明尚未說完,就被陳介之打斷:“小師傅眼下,又何嘗不是仗著修為高深,插手雙方戰事?”
他注視慧明:“實事求是,陳某承認,小師傅修為實力高強。
繼續交手下去,我勝算反而小些,你要離開,我更是留不住。
不過,你今天要管這閑事,同樣不夠本事!”
陳介之說著,抬起手來。
看押那些唐軍俘虜的長安軍卒,頓時齊齊揚起手中刀,刀鋒對準俘虜。
“貧僧從無恃強凌弱之念。”慧明言道:“只是希望施主一念慈悲,莫要造殺孽。”
“佛家頌揚慈悲,聽說有故事講,佛祖救鴿,割肉喂鷹,保全鴿子,也叫老鷹不至于餓死。”
陳介之冷冷說道:“不知小師傅你,真信佛祖慈悲,還是如陳某一樣,只當個故事來聽?”
慧明尚有幾分稚氣的臉上,反而露出笑容:“出家人不打誑語,只希望施主同樣守信,不誆貧僧一個出家人。”
說罷,籠罩他的須彌金山,竟當真徐徐散去。
在場眾人,包括那些刀口下的唐軍士卒見狀,也全都一愣。
“小師傅舍己救人,佩服,佩服。”
陳介之上下打量對方,最后一揮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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