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今天,雄踞風車坳十多年的萬通坊,被一幫過路的土匪搗毀。主人樂萬通樂大財神失蹤,樂小財神一干人被土匪們打得奄奄一息,然后被柙在籠枷里示眾。
樂家的錢財、債契被一掃而空,財勢龐然、吃人不吐骨頭的樂家,就此轟然倒塌。
土匪們離去后,那些家在附近的保甲隊員迅速被各自的親屬解救……只留下樂百年和幾個外地來的打手,仍在戴枷示眾。
很快,遠遠近近受過樂家父子斨害的人陸續來到,開始是觀望,漸漸地群情激起來,也不曉得是誰擲出一塊石頭,正中籠枷里的樂百年額頭,砸得頭破血流,而后,泥巴、狗屎、菜葉子……密如雨下,在一些地痞流氓的帶領下,暴民們加入了洗劫大軍,開始了第二波洗劫。這是一場沒有底線的狂歡,瑟瑟發抖的樂家婦嬬老弱首當其沖……
夜幕漸漸降臨。
當樂萬通在狼崽岡上,被群豺拖成一張繃緊的弓時,風車坳村里萬通坊前,他兒子樂百年的嘴里剛被一瓢冷水澆醒。
接著,一團破布塞進他的嘴里。
來人的身形有些熟悉,樂百年抬起昏昏沉沉的腦袋,努力睜開迷糊的雙眼,想借著漏下的星光,看清面前的面目。
然而,來人戴著頂斗笠,頭臉完全遮蔽在漆黑之中。
“小財神,不用看了,是我。我為我家阿囡討債來了。”蒼老沙啞的聲音悲咽著,一只枯瘦的手慢慢摸上了樂百年臉龐,抖抖索索,明確無誤地傳導著它企圖行兇的主人,此時也極度害怕。
這時候,周圍又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不少身影,像鬼魂一樣飄忽不定……
漆黑的天風從上方猛灌下來,卷起地面上樹葉灰塵,直往人的頭臉上罩來。
一時間,星月無光。
這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鑒于形勢嚴峻,隨時隨地都可能潛藏著危險。在離開石鼓時,謝宇鉦把行軍的隊伍,分成三組,加三個梯隊。
原來的探馬隊,拆分成兩個組。
排在首位的是尖刀組,由三哥率領四名探馬組成,三支花機關,兩支英七七,每人攜二至四枚手雷。
尖刀組負責探路,走在整支隊伍的最前面。
其次是游哨組,共計五人,由老哈率領。游哨組行軍序列飄忽不定,時前時后,時左時右,是為游哨。
指揮組十人,由謝宇鉦和俏飛燕率領,指揮組同時也是火力組,新近繳獲的兩挺捷克式機槍,就編在指揮組。指揮組在指揮整個隊伍的同時,也擔負著整個隊伍的火力支援。
指揮組的行軍序列,也跟游哨組一樣,沒有限定。
第一梯隊,由玉面鼠率領。以原來的十六排為骨干,共計三十六人,是整支隊伍的戰力中堅。
三十六人分為三個班,每個班都是一樣的裝備:八支英七七,四支花機關。
每人隨身攜帶二至四枚手雷。
第一梯隊緊隨尖刀組,走在隊伍前面。
第二梯隊約二十余人,由九哥等人率領,主要是些老弱病殘加上新近入伙的弟兄,負責看管俘虜、押運車馬。
第三梯隊,由山魈率領幾個有戰力的刺頭組成,負責殿后。
除了摸黑前行的尖刀組和游哨組,其余各組隊都打著明晃晃的火把,組成了一條長約兩里路的長龍,絡繹而行。
盛夏的天,亮得早。
左邊的天際露出一抹魚肚白,道路愈發清晰起來。隊伍行進的速度,也就愈發地快了。
牛二一手攥著油乎乎的雞腿,時不時送到嘴邊啃一下,一手牽著騾子,快步地越過一個個身影,向隊伍前頭趕去。
這頭騾子,是雞窩在石鼓村用兩塊大洋強買來的,現在騾背上馱著的兩個包裹里,裝的就是他們四人和謝宇鉦的戰利品。
在整編隊伍時,雞窩和兩個少年土匪都被抽走了。現在牛二不但又成了光桿,而且還得負責保管幾個人的財物。
傍晚時分,面對謝宇鉦無恥的訛詐,牛二等人又氣又急,但又無可奈何。他只能選擇屈服。
不過,現在牛二越想越覺得虧,畢竟他謝宇鉦也就只動了一下嘴皮子,現在騾背上馱著的戰利品竟然有一半屬于他。
好在機靈的牛二哥,現在想到了一個彌補的法子。
原來,經過這兩天的遭遇,他也算是明白了。這亂世當中,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手頭的人和槍,才是真的。有人有槍,那就是草頭王。
此次糾云寨滿載而歸,槍械必然大換裝。
牛二看上的,就是那些替換下來的槍械。
他想以低廉的價格,在那里面,挑幾支過得去的槍,帶回青螺村去,好好把隊伍拉起來。好歹也在保甲隊掛了隊副的號呢。
此次陪著謝宇鉦從青螺村出來,就這一兩工夫,謝宇鉦已經搖身一變,已成了兇名赫赫的糾云寨的總指揮。雖說聽起來像是個臨時性的名號,但好歹它也代表了糾云寨上上下下對他的認同。
所以,牛二就想請謝宇鉦替自己出一把力,以使自己能順利采購到這一批軍火。
大家好歹也算同生共死了,我牛二也不求你什么,只求敲敲邊鼓,說上兩句話,也就成了。
眼見謝宇鉦那熟悉的身影,就在前面幾步遠了,牛二連忙將雞腿骨三下兩下啃光,扔進路邊草叢里,然后連忙快步幾步,一邊走,一邊拍打著隊伍中的肩膀,辛苦辛苦啊,回到山寨,加餐加賞,加餐加賞。嘴里哼哼哈哈地打著招呼,沒幾下就將手里的油揩干凈,然后追了上去,與謝宇鉦并肩走著。
沒走幾步,謝宇鉦就注意到了他,探詢地偏過頭來,牛二趕緊送上一個笑容,嘿嘿連聲:
“謝、謝先生,你走的倒快,都快攆不上你了。”
雖說糾云寨上上下下,都尊稱一聲“謝指揮”,但牛二本能地覺得,自己可不能這樣叫。來到糾云寨才不過兩天工夫,我牛二可是跟謝先生一道從青螺村出來的,是一條道上的。可跟你們這幫山貨土包子不一樣。
“牛二哥,什么事呀?”謝宇鉦大踏步前行,一邊爽朗地笑著,看著牛二,問道。
“沒、沒事,就想跟謝先生一道走走。想不到……這走夜路,也能走得這么快。以前走夜路,幾里路就覺得好遠了。”攥了許久的韁繩,牛二的手有些發麻,便把韁繩松開又攥繞上。
“人多膽壯嘛。你以前走夜路,往往是一個人,還要避著別讓人碰見,左一耽擱右一耽擱,自然就慢了。”熹微中謝宇鉦意味深長地看過來。
“嘿嘿,”牛二臉上訕然,連連左右瞥了瞥,見眾人都忙著趕路,無人注意到兩人的對話,便又放下心來。見謝宇鉦似笑非笑,又要開口,忙用眼神戳了戳謝宇鉦的手腕處,高聲轉移話題,“謝先生,看看表,看看幾點了?”
謝宇鉦抬腕看了看,隨口答道:“馬上五點了。”
“哎,謝先生,幾點”旁邊牛二湊過來:“謝先生,看看幾點了?”
謝宇鉦抬腕看了看表,時間已近五點,一邊隨口應道“五點了”,一邊抬頭打量著路兩旁和正前方。
就見左邊是一片平野,幾叢大樹林里邊隱約可見幾簇人家,彎曲的小路上,已晃著寥寥幾個人影。
正前方兩里左右遠的地方,薄霧中顯出一個大村莊的輪廓來,房屋籬樹,已隱約在望。
打鐵鋪,終于就要到了。
據說,以前的打鐵鋪村,盛產木炭和工匠,其中尤以鐵匠著名,便得了個這樣的名號。
現在的打鐵鋪村,打鐵的雖然少了,但卻成了遠近山貨藥材的集散地,加上人煙稠密,又處于交通要道上,是以很是有些鋪子。
由于尖刀組一直走在大隊前面,拉開了一兩里的路程,謝宇鉦估計他們現在已經進入打鐵鋪村了。
就在他極目遠眺的當兒,前方的村落,突然響起了綿密的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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