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妮看著眼前的新任稅務官,平淡地說:“賬目錯的有點多啊,哈維爾。這可不像我父親信里寫的那個精明強干的哈維爾。”
哈維爾低下頭,不敢看她:“小姐,我剛剛接手,事情繁忙,難免就錯得多了點……”
“剛剛接手?都已經十天了,你還在說剛剛接手?就溪木鎮這點東西,我三天就能理清楚,你十天還沒把庫存和底冊盤點明白?是我爹敷衍我,派了個廢物過來;還是你在敷衍我,覺得我好糊弄?”
“小姐,我不敢敷衍您……”
“那就是我爹派了個廢物?”簡妮冷冷地看著他,說:“拿出你的工作成績來,而不是在這里給我唯唯諾諾的解釋!”
說罷,她的目光落在吉爾身上:“吉爾,我聽說你最近一直無所事事?”
“沒有,絕對沒有!小姐,我是在了解情況,只有了解了情況,才能更好地管理溪木鎮啊!”
“跟那幫子所謂議員鬼混在一起就叫了解情況?你要是真的想了解情況,就該跑到他們的店鋪里去,跑到他們的住宅去,跑到他們的田里去,而不是在酒館里鬼混!在酒館里能聊些什么?”
吉爾擦著汗,一聲不吭。
“今年會不會有獸潮?雨水情況怎么樣?有沒有提前了解一下低地人聚落的情況?”
“阿爾伯特天天被那些鎮民家長里短的事兒煩得頭疼,你就不知道跟他主動請纓,把這些事兒都給攬過去?”
“你能不能當這個鎮長?不能當這個鎮長,現在就講出來!趁著還沒發洪水,給我回臨水城去!”
將父親派來的兩個官員狠狠地訓斥了一通之后,簡妮打發他們離開,意興闌珊地坐在自己的書房里。
海蒂端了一杯茶進來,放在桌子上:“小姐,您別為他們氣壞了身子。他們只是普通人,您看他們像蠢貨,那只是因為您太聰明了。”
簡妮長吁了一口氣,喝著茶水。
“你泡的茶總是這樣恰到好處。在不萊梅堡的時候,我別的都不想,就想你泡的茶。”
海蒂笑瞇瞇地抿著嘴。
“其實他們只是略略有些懈怠而已,我應該好言好語撫慰他們才對。是我這段時間心情不好,才會發這么大火。”
海蒂低下頭,看著腳趾頭。
她比簡妮大四歲,和她一同長大,對她的脾氣可是了如指掌。
簡妮為什么心情不好,她很清楚。可這話,她不敢接。
那位進礦洞,說是一天回來,結果用了四天。進洞之前的犯人之女,回來時被他用很隆重的禮儀娶進門。
她還借著抄書的名義,哄著那位夜夜都在她那邊下榻。
小姐能不犯堵嗎?
海蒂輕聲說:“老爺今天弄了不少魚回來,親自煮了幾鍋,應該快好了。”
簡妮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隨即又板著臉:“哼。他親自去做菜,那還要廚子干什么。純屬不務正業!”
“老爺說,您這兩天身子不舒適,魚肉肥美,給您補一補。”
聽了這話,少女的臉頰慢慢地染上一絲紅暈。她走出書房,站在臺階前,伸手去接天空中的雨。
海蒂忙拿了傘,站在一邊。
“不用,不用。我就是想涼一涼,怕自己熱了腦袋。”
于是海蒂站在她身后,兩個人安安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雨幕。雖然沒有水滴,濕潤的水汽卻還是隨風飄來,落在臉上、手上和小腿上,讓人覺得冰涼一片。
“你說……若我生病了,他會不會過來?”
海蒂嚇了一跳:“您可千萬不要亂想!”
簡妮微嗔道:“回答我的問題!”
海蒂想了想,說:“按他的性子,說不定直接就請韋德神官為您施展「移除疾病」了。”
“啐!我才不要,平白浪費錢給外人。我就想,他要是能安安靜靜地陪在我身邊,也不胡鬧,也不口花花,只是好好地陪著我,多好。”
海蒂聽她這么說,不由得嘴巴一歪。
之前他來的時候,趕著他走的是你;現在他沒來,念著他來的也是你。
便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會對丈夫這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罷!
可人和人的緣分吶,就是很奇怪,那位還就吃她這套。今日下廚,可不就是放下身段,曲意討好?
啊,不能說是人和人,應該是龍和人才對。
“該到吃飯的時候啦。”
阿爾伯特笑嘻嘻地看著簡妮:“你身體好啦?”
簡妮偏過頭,不理他。
阿爾伯特不以為意,坐到她身邊,順便將她右手抓過來。
簡妮抽了抽,抽不回來,便也只好由得他。
“這雨啊,成天成天的下,壓根沒有個停的時候。按這個下法,也不知道地精們啥時候才能把礦井建好。”
“哪兒有那么容易呀。你定的標準太高了,就跟一座小要塞一樣。地精們的能力也就那么回事,能在人類工匠指點下慢慢做就行啦。反正,你、你應該也不會著急吧!”
“急倒是不急,心癢難耐罷了。我付出那么大代價,肯定想盡快地見到收益啊!”
簡妮沒忍住,酸溜溜地說:“最大的收益難道不是已經被你給帶回來了嘛。”
外面人都在謠傳羅伯特獻女求生,可簡妮是見過愛麗絲的。半精靈姑娘看著他的眼神熾熱如火,哪里是不情愿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們在礦洞里經歷了什么,下去之前兩個人還客客氣氣涇渭分明,回來以后便如膠似漆難舍難分。
阿爾伯特摸了摸鼻子,干笑著說:“原來是小醋壇子打翻了。”
少女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你曾經對我那么好,我原以為我對你來說是特殊的。可我看你對待愛麗絲的好,一樣的友善、一樣的尊重、一樣的呵護、一樣的憐愛。我現在想起來,我大概是誤解了您的善良品性,行事過分親昵而失去了應有的分寸,所幸的是您之前從來沒有責怪過我。”
她抬起頭,直視著阿爾伯特的眼睛:“我聽聞古代的哲人說:一位紳士對于女人最大的寵愛,就是教會她們守規矩,不會因為過分放肆而做出毀滅自身的事情。我曾經恃寵而驕,做了很多逾越的事,現在想起來,有些后怕。”
“請您教導我回歸到正確的位置。”
阿爾伯特不禁苦笑。
簡妮的話文縐縐的,是以退為進,在跟他賭氣呢。
她大意就是:你以前待我那么好,我以為你真心喜歡我;現在看你待愛麗絲這么好,我才知道這只是你的習慣。我也不敢有誤會了,你劃個界限出來,以后咱們該怎么處就怎么處。
“簡妮,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嗎?在烏薩爾家,你穿著一身淡綠色的連衣裙,腰間系著一條明黃色的綢布腰帶。”
“你竟還記得。”
“那時候我就在想:能擁有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是我的幸運,我一定要好好的待你。”
簡妮看著夜幕不說話,阿爾伯特繼續回憶著:“在學院里,每天都是你陪著我,上課也好,回去休息也好。我不想聽的課就丟給你,等著你聽完了講給我聽。”
隨著他的話,簡妮的思緒也不由得飄回了在不萊梅堡的那段日子。那段時間是真的愜意啊,不像現在這樣有這么多煩心瑣事,兩個人整天手拉著手,幾乎沒有一刻分開。
“我被罰著勞動,其實根本用不著你的,可你怎么說都不走,非得陪著我干活。”
“還記得咱們一起喂過的兔子嗎?你一直說想用兔子做魔寵,還為此查了不少典籍,發現做不到的時候,還哭了鼻子。”
“我不得不從不萊梅堡離開的時候,你堅持要陪著我,為此自己偷偷去交了休學的手續。”
“想一想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的時光,曾經有過的歡聲笑語,曾經為彼此做過的那些事情,你會不會在嘴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
“無論是人類,還是龍族,或者是其他凡物,我們的生命就像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站在上游就可以看到下游,我們的過去塑造了我們的未來。”
“過去的一切都已經注定,即使是「祈愿術」也無法更改。在紀元993年的霧季陪著我在不萊梅堡學習的只會是你,不會是別的什么人。每當我回憶起那段時光時,腦海里只會有你的影子。”
“所以啊,你當然是特殊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聽著他渾厚的聲音,簡妮的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一個個意象,心里慢慢地就安定下來。
“我們過去在一起,現在在一起,將來還會在一起。沒有誰會比你陪伴我的時間更長,沒有誰會比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更重要。”
簡妮低聲說:“就數你會騙人。”
阿爾伯特心頭一松,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他伸手將簡妮攬在懷里,低下頭對著她的耳朵說:“我絕不騙你。不信,你來聽聽我的心聲?”
“不聽。”
阿爾伯特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讓她感受自己強勁有力的心跳:“哪怕我所有的鱗片都已失去了光澤,哪怕我已經老得對凡塵俗世再也沒有分毫的好奇心,你還是在我心里,笑意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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