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一番話出口,所有大臣都明白過來,他們被耍了,被一個比他們孫子還年輕的小崽子給耍了!
議論是否過繼孝宗,顯然比占用虎房土地輕多了。
朝臣也不打算徹底跟朱厚熜撕破臉皮。
可問題是他們忘了,虎房是皇家用地,占用皇家土地,那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沒有半點客氣可講。
相比之下,議論是否過繼,倒不一定會死。
王岳故意退后一步,卻留下了一個萬丈深淵給朝臣們跳!
該死的小崽子!
你的心都是黑的!
盡管楊廷和已經很高看王岳,但王岳依舊總能讓這位首輔大人出乎預料。就算這小子是天授,也必然有人在背后指點!
不是王守仁,就是楊一清!
這兩個官場敗類,當真不能容他們了……
事到如今,楊廷和已經再也不想緩和,必須拼了,不然自己的一世英名,就徹底廢了。
想到這里,楊廷和急忙道:“陛下不可!殿試乃是朝廷大事,如果現在抓人,勢必會壞了殿試。老臣斗膽建議,不妨讓他們參加殿試,然后低低取了,讓吏部暗中查訪,若是沒有問題,則授官外放,若是有問題,就暫時留京觀政,或者干脆遣返回鄉,永不敘用。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影響了殿試啊!這可是陛下登基以來,第一次殿試,士人之心不能寒啊!”
楊廷和開口之后,其余大臣也都醒悟過來。
首輔說得對,無論如何,不能今天拿人,否則科舉的尊嚴何在?
他們可都是從科舉出來的,怎么可能干刨祖墳的事情!
“陛下,事有輕重緩急,臣等都以為一切以殿試為重,以朝廷臉面為重!凡事都應該等到殿試之后,再進行處置!”
“請陛下開恩!”
“請陛下勿要傷了大明的斯文元氣啊!”
……
這幫老家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朱厚熜下意識吸了口氣,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群臣逼宮,可每一次,都讓朱厚熜頭疼無比。
這些朝臣可不簡單是一個人……他們身后是無數士紳官僚,是整個大明最有權勢的集團。這些年來,他們已經膨脹到了無以復加。
從正德駕崩就可以看得出來,武夫摻和不上,太監被輕松碾壓,什么勛貴,外戚,全都要靠邊站。
天子雖然金口玉言,但畢竟只是一個人,真是太孤單了……朱厚熜下意識看向王岳,小富貴能有什么高論呢?
似乎是感覺到了朱厚熜的殷殷期盼,王岳果真邁了一步。
“陛下,臣覺得,既然元輔還有諸位重臣都是這個意思,那不如就聽從他們的建議,如期舉辦殿試算了!”
“王岳!”
朱厚熜怒了,你小子也叛變了不是?
王岳委屈巴巴的,“陛下,隨便占用點土地,也不算什么。在潛邸的時候,不就聽說了,湖廣一帶投獻成風。尤其是原來的大學士李東陽,他在長沙府,有十幾萬畝田產!當真是田連阡陌,即便如此,他還謚號文正呢!臣琢磨著,占了這么多田地,都是正人君子,那占幾十畝田,又算什么!即便是皇家的田地,您也該忍著。畢竟相比起勒令陛下,改認孝宗為父,要小得多了,簡直就是芝麻綠豆大的事情。”
“臣相信,若是陛下讓出皇宮大內,能換來父子團圓,陛下也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首輔大人肯不肯點頭了!”
轟!
驚雷炸響,天塌地陷。
紫金錘擊,百官惶恐。
王岳這話比刀子還鋒利,比鶴頂紅還歹毒。
他把侵占土地跟投獻聯系在一起,又順便揪出李東陽鞭尸。
你們不是嫌事情小嗎?
殿試是大事,那土地兼并呢?
哪個朝臣敢昧著良心說土地兼并無關緊要?誰敢?
而且這不光是侵占土地,還是侵占皇家土地,你們已經屢次欺負陛下了,連親爹都要拿走,拿點土地,又算什么?
誅心!
十足的殺人誅心。
短短一番話,就把群臣的嘴都給堵住了。
哪怕強如楊廷和,也是一時遲疑,不知道如何應付。
金殿竟然陷入了詭異的安寧,還是這平靜注定持續不了多久,打破沉默的人卻有些出人意料。
大太監張永突然跪倒地上,“啟奏陛下,虎房土地原本歸屬御馬監打理、奴婢無能,致使奸邪小人搶占了天家土地。奴婢先行請罪。奴婢愿意率領宮里的人,去把這些奸佞宵小都抓回來,給陛下出氣!”
朱厚熜本想讓王岳或者陸炳去辦,畢竟這倆人他最放心。可張永挺身而出,讓朱厚熜頗為驚訝,在短暫遲疑之后,朱厚熜道:“張伴伴,你可要小心謹慎,萬萬不可放過一個人!”
“請皇爺放心,奴婢曉得!”
說完,張永站起身,直接退了下去!
張永出手了!
楊廷和愣是沒法出言阻止,事實上,這位首輔大人已經目瞪口呆了。
張永何許人啊?
他可是正德朝八虎之一,僅次于劉瑾。而且多次領兵,戰功卓著。算是楊廷和唯一忌憚的內廷大珰。
本來楊廷和覺得一朝天子,一朝太監,這個道理朱厚熜懂,張永更懂……他多半就會選擇自然淘汰,老老實實去應天守靈,還能安度晚年,絕不會跳出來多事。
可誰也沒有料到,他先是跟隨王陽明出戰蒙古,接著又因為虎房一案站出來,主動去捉拿士子。
張永啊!你就不怕身敗名裂,死無全尸嗎?
“錦兒……干爹沒什么好怕的,從斷了子孫根那天開始,咱們這號人就剩下一條,不能對不起良心。當初干爹弄死了劉瑾,那是他該死!干爹不后悔,可是沒了劉瑾鎮著,十年下來,朝堂上下,都是他們做主算!干爹對不起先帝信任,也對不起內廷的孩兒們!”
張永抬起頭,沖著黃錦燦然一笑,“錦兒,有些話你現在未必明白,但是干爹請你記住,進宮之前,咱們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不然也不舍得割這一刀!進宮之后,咱們就是天子的奴婢,沒有皇爺庇護,咱們就連人都不要做了!這就是良心!這就是心學的良知!干爹雖然是閹人,可心學容得下三教九流,不會瞧不見咱們,你以后要多讀陽明公的書。”
張永說完,翻身上馬,直接帶著御馬監的兵馬出動了。
什么叫做專業!
張永出手,效率絕對比王岳高多了。
以會元楊維聰為首,一共三十七人,一個沒跑掉,悉數被抓。
不愧是八虎之一,就是厲害!
最諷刺的是其中有一位,還是在溫柔鄉里揪出來的。
自從過了會試,就已經進入了官場,畢竟殿試不會黜落,最差外放也是個縣令,還會缺少女人嗎?
人家花魁娘子自然早早過來,跟著纏綿了好幾個月。
這位也跟著美人拍胸脯,準備考個狀元出來,然后留在京里,還能過如膠似漆的好日子。
“你們干什么?我是新科貢士,我要參加殿試,我是天子門生!”
這位扯著嗓子大喊!
敢抓我,你們不想活了!
“你這個天子門生是假的,你是主考毛澄的門生。可我們這些天子親軍是真的!你犯事了!帶走!”
御馬監的人半點不客氣,把人拖走了,抓捕行動一直持續到三更天……按照規矩,四更天所有貢士就要前往午門等候,去奉天殿進行殿試。
今年的殿試,注定要成為最不平凡的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