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蓁蓁默然看了他片刻,淡道:“你憋了一肚子事,既不肯告訴我,還覺得我會怪你,那我肯定會怪你。”
他卻笑了:“很好,師弟的心口等著小師姐的龍群飛刃。”
這人有毛病,居然盼她用龍群飛刃扎。
“飛刃只殺敵人。”
令狐蓁蓁搖著頭撐直身體,忽然聞見風從遙遠的地方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她瞬間有了精神,指向南面連聲道:“往那里去!那邊有吃的!”
秦晞啼笑皆非地操縱紙狐貍轉向:“小師姐的鼻子堪比靈犬。”
果然沒一會兒,就見群山環繞下,有一座甚是小巧的村落。
恰逢三月花開,半個村落都陷在錦緞般的櫻花林中,細細數道泉水貫穿花林與村莊,一派與世無爭的氛圍。
令狐蓁蓁落地頭一件事便是奔著香味源頭而去,村內只有一家很小的食鋪,蒸籠上正在熱饅頭,旁邊熬了湯,香氣四溢。
見秦晞坐在對面只看著自己吃,她奇道:“你不餓?”
他搖頭:“師弟的境界早已不用一日兩餐齊全。”
令狐蓁蓁喝了口湯:“你四五天才吃一頓飯,怪不得看上去有點弱。”
秦晞手里把玩竹茶杯的動作停了一下:“在小師姐心里,師弟一直就是看上去弱?”
“是。”她答得干脆,“一開始就覺得你路都走不動。”
那是有風勢托著省力的緣故。
秦晞一言難盡地瞥了她一眼:“師弟第一眼見著小師姐,卻覺得你厲害極了。”
令狐蓁蓁一被夸就樂,沒樂兩下,見食鋪老板過來換茶,便問道:“請問這里是青州靠東嗎?附近是不是該有個小漁村?”
老板笑道:“姑娘這話問得沒頭沒腦,青州有多大?靠東那么大一塊地方,我怎知你說的哪個漁村?”
她想了想:“應該是靠在海邊,有陡峭山崖,還有過美人花妖的傳聞。”
那老板道:“哪個漁村不靠海邊?倒是美人花妖……有些耳熟,我小時候似乎聽過,不過太久遠的事,如今也記不清啦。”
令狐蓁蓁豪爽地摸出一兩銀。
上回在靈風湖,葉小宛私底下又問她要了幾張引香符,轉手幫她賣了數百兩黃金,她如今已財大氣粗到不用銅板結算人情往來了。
“你能仔細想想嗎?”她把一兩銀遞過去。
老板喜上眉梢:“姑娘稍等,我去問問祖父。”
過了許久他才出來,一面奇道:“姑娘,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從哪兒聽來的?”
“這么久?”令狐蓁蓁有些驚訝,“那美人花妖在哪兒?”
老板連連搖頭:“什么美人花妖!五十多年前她們出現過,沒兩天那個村子就山塌地陷,人全死光啦!都說是妖邪作祟,可請了修士也沒查出緣由。以前那邊的山崖叫喚仙崖,因為出了這事,現在大家都只叫喚魔崖,沒人敢靠近,聽說夜里時常有鬼哭。”
令狐蓁蓁的湯勺掉進碗里:“有鬼?”
“都是傳聞罷了,誰也沒見過鬼,二位既是修士,就算真有鬼,定然也有法子治他們。”
并沒有法子!
令狐蓁蓁一個激動站了起來,便聽秦晞問道:“請問喚魔崖在何處?”
“沿著海灘往西邊走兩三日,就能看到喚魔崖,很好認,那個山崖特別陡峭,頂上有一圈巨石。”
老板一兩銀到手,喜滋滋地又給他們送來一碟糖漬青梅。
令狐蓁蓁坐回去埋頭專心咬了半顆青梅,忽然說道:“我想……”
“你不想。”秦晞直接否決,“小師姐別想著抓鬼玩。”
她連連點頭:“我當然不抓,就想留在這邊,我肚子疼。”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肚子是因為害怕疼的吧?小師姐怕鬼?”
“我不怕。”令狐蓁蓁竭力否認,“就是二師姐說過,鬼飄忽無定,沒有身體卻能打人,人反而打不中他們。而且那邊都塌了幾十年,再有什么妖也不可能住著。”
秦晞道:“那師弟一個人去?”
“你又不認路!”令狐蓁蓁快煩死他了,“到時候還不是得去找你!不許去!”
他撐不住笑起來:“你二師姐說的都是荒謬傳聞,自己嚇自己。凡有命者,身死即如燈滅,神魂自有安息處,不會在外面跑的。”
他起身找老板,將食鋪里剩余的饅頭全買了,大荒人餓不得,以后身上得裝著吃的。
再出來時,令狐蓁蓁已捂著肚子皺眉頭:“不好,肚子真疼起來了。”
“小師姐是吃撐了。”秦晞看了看她一頓飯的分量,兩只饅頭,兩碗湯,她不疼誰疼。
他把她拽起來,順著村里彎彎曲曲的溪流,繞半山櫻花林散步消食。
令狐蓁蓁見那些花開得熱鬧,不禁想起大伯:“大伯可喜歡這種花了,我得記住這個村子,等以后找到大伯,帶他來這里看。”
或許她大伯也在竭力找她,也可能早就知道了,躲在暗中不知籌謀什么。
既然盤神絲將她過往藏起,為何不藏干凈?成天大伯大伯,聽起來如羔羊入虎口。
秦晞本想換些有趣的話題與她聊,卻又懶洋洋地想不起什么,只從她濃密的頭發里一片片往外捻花瓣。
“你看那邊,來了個好奇怪的人。”
令狐蓁蓁拽住他的衣袖,悄悄指向山腳下那個小食鋪。
秦晞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時像被繩子拉直了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障眼法似流水掠過,他們化作最普通的山村年輕男女,一看就是來花林中談情說愛的模樣。
“別說話,別往那邊看。”他壓低聲音,把她拽到花樹下。
食鋪前的石墩上正坐著個中年男子,一身青衣,面容甚是冷峻。他腿旁放了只簡陋的薄板棺材,也不知里面是不是裝了人。更可怖的是,他兩只手是血紅的,仿佛厚厚地染了一層鮮血,食鋪老板給他送饅頭遞湯時,連頭也不敢抬。
秦晞認識這個人,印象相當深。
四年前太上脈一二兩脈有個混在一塊兒的試煉,冷不丁便與這位極厲害的邪道修士撞上,被他殺了個長老,若非二脈主趕到,后果不堪設想。
費隱,字嘉憫,出身仙門不得而知,多認為他是散修,是極有名的愛殺仙門長老的邪道修士,最巔峰時,名氣不輸令狐羽。
他很快吃完飯,規規矩矩地摸出銀錢放在石墩上,腿邊的棺材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托起似的,豎過來懸在他身后。
沒走幾步,對面又款款行來一位頭戴斗笠的年輕人,拱手給他行禮,直起身體時,半張臉被日光照亮,容姿端華,俊美異常,竟是本該死了的溫晉。
他二人似乎甚是熟稔,并肩邊走邊聊,行至村落大門處,便驟然消失了。
秦晞內心如驚濤駭浪一般,半天說不出話。
溫晉沒死!誰救的他?他是映橋一派的,與費隱這般熟悉,難道費隱也進了映橋一派?仙子竟能招攬到這種人物?不知他倆為何出現在此地,但他直覺不妙。
令狐蓁蓁忽又戳了戳他:“魚白來了。”
果然村落大門處急急落下一道身影,正是俞白。
她面色雖鎮定,目光卻難掩驚惶,見著一個路過村民,便拱手行禮,急急詢問著什么。
秦晞騰風而下,落在她身旁,只問:“三師姐怎么在這里?”
俞白一見他倆,登時驚喜萬分:“你們怎么也在?有沒有見到大師姐他們?”
秦晞停了一下:“大師姐也來了?出了什么事?”
俞白急忙把他倆拽去僻靜處,飛快說了一遍經過。
那天晚上她酩酊大醉,本欲和大師姐一同回客棧,結果那個著名的邪道修士費隱突然出現,身后還懸著一口薄板棺材,里面多半裝了人。
“費隱不知何故將葉師妹抓走了。”俞白神情凝重,“大師姐他們馬上就追了上去,可我當時醉得太厲害,沒法騰風,好在二師兄心細,沿途留了記號。我順著記號一路趕來,到這附近記號便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