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大雪紛飛。
令狐蓁蓁煩惱地走在雪地里。
現在她才能體會,什么叫大荒沒有天地靈氣無法騰風。
本來有個紙通神能充當坐騎,她還挺高興,結果剛進北之荒就被告知,因為中土修士越來越多,行之法的駁雜已影響到北之荒坐騎租賃買賣交易,甚至出現部分利用特殊行之法搶生意的修士,所以,在北之荒要么上妖獸坐騎,要么靠兩條腿走。
還是只能靠兩條腿,畢竟她連衣服都是笑笑的。
聽貝貝說,她被帶回客棧后,身上所有衣物都化作了輕煙,什么都沒剩下,包括二師姐做的那只金雕鐲,全副家當再次煙消云散,她也再次一窮二白。
雖然醒齋先生預支了一個月的銀錢給她,加上住宿行路補貼,籠統就十幾兩,她錢最多的時候,光樹皮紙就能買幾百兩,對比一下,真是慘淡不堪。
風雪越來越大,遮蔽視線,天降暗時,令狐蓁蓁終于尋到一處村落。
北之荒相較其他三荒有些荒涼,大城鎮非常少,零散村落小鎮卻很多,這座村落看起來并沒有客棧,晚上只能求宿民居了。
好在食鋪倒有一個,令狐蓁蓁忘了把真言撐開,披著一身雪推開門,里面正有三四個年輕修士坐著喝酒閑聊,見她滿身雪,不由多看了幾眼,及至雪花撣落,燭火映照妖艷容姿,說話聲頓時停歇。
她方就著湯吃了半塊干餅,卻見老板放了一盤油亮亮的炸肉在面前。
“那邊幾位修士請姑娘的。”女老板捂著嘴笑。
誰準他們請了?她現在窮得要命,還不起回禮。
令狐蓁蓁無情地拒絕:“不要,送回去。”
炸肉端走沒一會兒,便有一個面容清秀的修士走來,一面拱手道:“我們是見姑娘身懷修為,應當也是修士。既為仙友,出門在外自當互助,并非有意戲弄。”
她以前算修士,這會兒不算了。
令狐蓁蓁忽然想起自己現在是當了書童,應當勤勞履行書童的職責,當即摸出本子與炭筆,指了指對面:“你坐。”
那修士露出個志在必得的笑,坐下柔聲道:“鄙人陳恪,字謹恪,乃是小金山修士。姑娘呢?”
“我是書童。”令狐蓁蓁答得利索,“你叫陳……”
喲,還喜歡扮書童問問題,真遇上了寶。
陳恪笑道:“姑娘記不住名字的話,叫我陳師兄也可,謹恪師兄也可。”
令狐蓁蓁莫名覺得“陳師兄”三字耳熟,遂點頭:“好,陳師兄。我問你幾個問題。”
于是秦晞推開食鋪門看到的情景便是令狐蓁蓁滿臉認真地望著一個年輕修士,問得更認真:“陳師兄,你有喜歡的人嗎?”
……巧了,尋了那么多天,終于在這里遇到她,更巧的是,她還當真有個陳師兄。
秦晞頓覺這幾日自己四處尋她的行為很不妥,這……好像沒法繼續再跟下去,可他又特別在意她的身份,到底怎么會紙通神的?
他頭疼地吸了口氣,旋即走過去,徑自往令狐蓁蓁旁邊一坐。
她倒挺和善:“秦元曦?好巧。”
他頷首,朝那位陳師兄笑得溫文爾雅:“這里寬敞些,你們聊,不用管我。”
陳恪先時有些不高興,待見著他發辮上的玉清環又變得謹慎,轉念再一想,太上脈修士又如何?情場斗法可不看修為。
他揚眉道:“姑娘方才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當然有。”
令狐蓁蓁擺出認真記錄的模樣:“是誰?長什么模樣?為了什么緣故?”
陳恪柔情似水地:“是個我還不知姓名的姑娘,長得美若天仙,秀色可餐。因著她如此美貌,還扮書童與我玩笑,我就此沉淪。”
令狐蓁蓁盡職地記完:“好,我問完了。”
陳恪微微變色,起身勉強笑道:“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令狐蓁蓁。”她倒了杯茶推過去,很客氣,“辛苦你。”
看來還是有戲。陳恪愉悅地端著茶杯走回原座。
令狐蓁蓁扭頭來看秦晞:“秦元曦,你有喜歡的人嗎?”
她是在給醒齋當書童?既已做了修士,如何又當書童?真是個亂七八糟的人。
秦晞答得很快:“有。”
說罷不等她問,又道:“你讓我一路同行,我就告訴你。”
令狐蓁蓁愣了一下:“你要去哪兒?”
關鍵就在于他不知道要去哪兒,反正也是亂走,不如跟著這奇怪的女修士走。她竟然會紙通神,二脈主小氣之名傳遍太上脈,只有寥寥無幾心愛的弟子才會傳授此法,可他從沒在太上脈見過令狐蓁蓁。
秦晞道:“我就是來游歷大荒風土人情,哪里都可以去。”
“我有要緊事,不能帶你同行。”令狐蓁蓁搖頭,“你找別人。”
“我與姑娘十分投緣,不做他想。”
她可沒覺得跟他投緣。
令狐蓁蓁喝了口湯,忽見秦晞掏出荷包放在桌上,里面既有金條又有金貝殼,亮閃閃地,她一口湯哽在喉嚨里,半天才吞下去。
“令狐姑娘開個價。”秦晞擺出極誠懇的模樣,“我有十足誠意。”
令狐蓁蓁激動得驟然起身:“沒問題!你跟我走!”
睡覺前,令狐蓁蓁捏著兩粒黃金貝殼還舍不得放手,燭火映在上面的光真好看,不輸給師父花五百兩買她當關門弟子那天的銀錢光輝。
她回頭也學師父,在山里建個大宅,這樣就有家了,隨便她想擺什么就擺什么。
首先,要厚實干爽的床褥,白云一樣的被子,還要雪白而柔軟的枕頭,如果上面有曬干花草的暖洋洋香氣就更好了。
令狐蓁蓁自醒來后,頭一次愉悅地沉入夢鄉。
睡到一半,卻聽窗外傳來響亮的銅鑼聲,各種尖叫聲和奔跑聲,有人在驚聲大叫:“快跑啊——!旱魃來了——!”
旱魃?令狐蓁蓁一下想到醒齋先生說的那只在南之荒亂跑的旱魃。
她反應奇快,一骨碌滾下床,拎著鞋就打算從窗戶蹦出去,不防鋪天蓋地的濃稠黑霧突然鉆入房內,一下將她牢牢裹住,竟絲毫也掙扎不得。
令狐蓁蓁大驚之下方欲運轉周天喚出龍群飛刃,誰想那黑霧仿佛是地獄里帶出的氣息,冰冷徹骨,簡直能凍結經脈,她凍得齒關嘚嘚作響,漸漸一點氣力也沒有。
旱魃不該是熱氣?她迷迷糊糊想著,黑霧倏地收攏,化作一道奇異的人影,慢慢朝她走來。
什么東西?鬼?!令狐蓁蓁癱在地上,慌得頭都大了一圈。
一雙冰冷的手將她抱了起來,她吃力地抬眼朝上看,抱起她的像是人,又像是烏云揉在一塊兒。
那人面上罩著黑霧,只有鼻尖與嘴唇露出來,身后背著巨大的枷鎖般的東西,一根利刃刺透后背。
他仿佛不能說話,只輕輕捧著她的臉。
冰冷的水滴在令狐蓁蓁眉間,是他的眼淚,從黑霧下一顆顆滾落,似乎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