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金臺坊被渲染成金色般,這里顯得寧靜而詳和。
消息傳到林晧然耳中,卻是要晚上一些。倒不是他的消息源不夠迅速,而是城北離城南相對較遠,故而消息傳遞總歸要晚上一些。
只是這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并不能擾亂他,他仍然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征收夏糧一事上,仿佛真的遠離了朝堂的爭斗。
在下衙時分,林晧然看到虎妞坐在連著門的木臺上等他,便跟著虎妞一起慢吞吞地散步回家,同時聽著虎妞叨嘮著一些瑣事。
跟著那些有心計的女人不同,虎妞的話里似乎藏不了話,不僅會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復述一遍,更是會將她的情緒亦是投入到里面。
“哥,你說那個李妃這樣是不是貪我家的便宜,連買一支普通的衩子都喬裝忘了帶錢袋!就是嫂子大方才不跟她斤斤計較,要是我的話,她三番四次都這樣,以后肯定不會再找她玩了!”
夕陽的余輝映在虎妞那張可愛的臉蛋上,臉上浮起憎恨分明的神色,正是將今日之事掏心掏肺般說了出來。
“事情該如此做,你交由你嫂子就行了,你就別吭聲了,你哥不想得罪那個李妃!”林晧然顯得一本正經地叮囑道。
“哥,我知道呀!我只是跟你說說而已,我做事不會沒有這么沒分寸的!”虎妞理由當然地仰頭回應,卻又是好奇地詢問道:“哥,那個李妃的肚子是不是男孩?我可是聽人說了,如果她生下的是男孩,那她應該就能做正妃,要是她生下的女孩,那她就還得做側妃!”
“我哪知道她是生男孩還是女孩,我又不是神醫,這個話題打住!”林晧然言不由衷地回答,并且擺出哥哥的無上威嚴道。
虎妞顯得無所謂地聳聳肩,實質她亦不關心那個喜歡占人便宜的李妃是生男生女,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多抓幾個壞人。
二兄妹邊聊邊走地踏著夕陽的余輝散步歸來,到了家門便被管家林金元告之,楊富田、寧江和肖季年等同年已經到來了,正在客廳那里用茶。
林晧然微微感到意外,然后欣喜地前往客廳會客。
自從上一次的“拯救老師行動”得到圓滿成功,幾個人的關系顯得更加的親切,更是時而一起前來林府這里聚餐。
林金元亦是深知自家老爺跟這幫同年的良好關系,故而先一步指使下人張羅了好酒好菜,很快就在花廳中擺好了一桌酒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楊富田在吳山面前是最乖的那一個,但在同年這里卻是最活躍的人,停下筷子便是挑起話題道:“不愧是掌握中樞的次輔,看問題遠要高于我們啊!現在將十余處潰堤扯了進來,若是真要進行追責的話,嚴閣老可就要首當其沖啊!”
“不錯,這潭水是給攪渾了,徐閣老亦算是給我們上了一課!”禮部主事龍池中認可地點頭,同時顯得佩服地咀嚼著菜附和道。
在很多人眼里的無解之局,結果給徐階這神來之筆所化解,令到他們這幫已經踏入官場四年多的低層官員很是佩服徐階的手段。
兵部主事寧江歷來疾惡如仇,端著酒杯卻是輕哼一聲地挖苦道:“徐閣老倒是有意思!他在內閣協理政事十年,難道就不知朝廷削減水利工程開銷之事?難道十余處潰堤就跟他這次輔一點關系都沒有?”
眾人聽到這番言辭,亦是苦笑地搖了搖頭。
雖然現在朝堂很多官員都是譴責嚴嵩的不經為,經年更是時有官員上疏彈劾,但徐階又何嘗不是助桀為虐之人呢?
只是很多人更是明白,嚴嵩現在已經漸漸年去,私底下罵幾句還無所謂。只是徐階現在還“年輕”,若是這些話傳到他的耳中,恐怕日后要遭到清算了。
“江兄,這個事情不在今日的討論范圍!”龍池中仗著年齡大當即壓下這個話題,又是回歸主題道:“現在徐閣老這么一鬧,算是將皇上亦牽扯進去,令到皇上不得不忌憚東南百姓的輿論,恐怕不會任由著嚴世蕃調查毀堤淹田的案子了吧!”
話音剛落,楊富田當即含笑地否決道:“此言差矣!嚴世蕃讓董威今日即刻起程,堪堪是避過了皇上派出的宮人!”
肖季年等人聽到竟然還有這個新鮮情報,眼睛不由得一片雪亮,頓時亦是紛紛來了精神。
坐在首席上的林晧然不想一直做個觀客,亦是參與到討論中道:“嚴世蕃是一個聰明人,但恐怕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
“師兄,此話何解!”楊富田等人有些發懵,顯得困惑地望向林晧然道。
林晧然手持著一個漂亮的花紋白瓷杯,不緊慢慢地喝了一口酒,這才微笑地詢問道:“你們說嚴嵩為何能夠穩坐二十年的首輔?”
“皇上的寵信!”楊富田等人一直呆在京城為官,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當即便給個答案地道。
林晧然將白瓷酒杯放到桌面上,輕輕地點頭道:“不錯,正是皇上的寵信!嚴閣老可謂是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之所急,甚至是以西苑為家!”頓了頓,抬起頭望著眾人繼續說道:“現在嚴世蕃讓董威故意避開皇上,且不說董威到松江能否順利收拾徐琨的罪行,此舉無疑已經是顧此失彼。若是被皇上知曉其中的實情,皇上會如何看待嚴世蕃呢?”
憤怒?憎恨?砍了他腦袋!
楊富田等人閃過了一個個可怕的念頭,嘴巴亦是微微地張了開來。本以為嚴世蕃是一個精明的做法,但如今看來,卻是愚蠢至極的舉動。
龍池中卻是有不同的意見,進行假設地說道:“師兄,若是董威到松江府成功收拾到徐琨毀堤淹田的證據,此舉恐怕還算是一個妙招吧?”
“如果真是如此順利拿到證據,進而將徐階給扮倒,這確確實實是一個妙招!”林晧然認可地點頭,但還是話鋒一轉道:“只是事情讓皇上知曉,嚴世蕃亦算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認為圣上還會繼續重用嚴世蕃嗎?”
楊富田的眼睛突然一陣雪亮,顯得興奮地一拍大腿道:“我有一個頂好的主意!若是到了那時,咱們將這個事捅出去,讓皇上記恨嚴世蕃,此不妙哉!”
肖季年等人的眼睛當即大亮,但卻沒有輕意表態,而是紛紛扭頭望向了林晧然,想要這位智慧過人的主心骨拿主意。
“呵呵……咱們干了這一杯!”
林晧然爽朗一笑,高舉酒杯吆喝著喝茶,楊富田等人紛紛跟著舉杯,深知其意已經在酒中。
他們要的從來都不是嚴勝或徐勝,而是希望于他們兩敗俱傷,從而坐收魚翁之利。現在嚴世藩落下這個破綻,他們不介意在適當的時機捅他一刀。
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恐怕亦會參加進去,將京城這潭水攪得更渾濁。所以有人說,京城就是一個大漩渦,此言恐怕并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