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府,客廳中的茶香四溢而起。
萬虞愷的臉色明顯閃過不悅,甚至還瞪了一眼范千山。跟著排除異己相比,這“培植親朋”的罪名無疑要更重,亦更容易借題發揮。
范千山很快反應過來,便是憤恨地說道:“萬侍郎,林晧然納了花家大小姐花映容為妾室,而后將花家三房的花子靜扶植為綱商!卻是不顧我等鹽商強烈反對,執意要將花子靜入綱列商,此舉不是扶植親朋又意欲何為?除了這花子靜之外,其他綱鹽跟他的關系亦是千絲萬縷,此次凡是能夠入綱列商的鹽商,無一不是對他俯首聽命之人,他分明便是在培植親朋!”
聲音不大,但事情說得有鼻有眼,他嘴里的吐沫星子四處亂竄,卻是給人平添了幾分可信度。
萬虞愷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倒是知道林晧然到楊州納了一位商賈之女為妾室之事,卻還是認真地求證道:“此事當真?”
“萬侍郎,此事千真萬確!”范千山心里暗喜,但保持著滿臉正經地答道。
萬虞愷的眉頭微微蹙起,將茶盞輕輕地放在桌面上,心里卻是進行了利益權衡。雖然現在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但其中的風險同樣不少。
林晧然現在的風頭正盛,而他背后還站著吏部尚書吳山,如果借著這一點進行發難,卻不一定能夠對林晧然造成創傷。
若是不能重創到林晧然,那么免不得要被人進行瘋狂反撲,他一個小小的刑部右侍郎到時恐怕是招架不住。
“如果大人能夠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不僅會動用一切力量相助于大人,而且我等還會對大人進行厚報!”范千山看出萬虞愷的猶豫,當即添加籌碼地道。
萬虞愷并不是一個輕易被錢財沖昏頭腦的人,卻是輕輕地搖頭道:“林晧然此人不凡,請容本官仔細考量一番!”
萬虞愷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跟著林晧然沒有什么交集,更沒有什么仇怨可言。只是身處在官場之中,其實便已經注定沾上了因果。
一旦林晧然回朝,按著林晧然在揚州整頓鹽政的功績,皇上肯定對林晧然論功行賞,定然是要給他“官升一級”。
在六部侍郎這個領域中,必定要有人給林晧然騰出位置,而他這位刑部右侍郎已然是最有可能成為政治犧牲品的人。
他能夠坐上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主要是憑借著跟徐階的關系,這一點并不牢靠。特別他這個心學門人的身份,并不為皇上所喜。
只是他千辛萬苦才爬到刑部右侍郎這個位置,又如何甘心將這個位置讓給林晧然這個后輩,他心里又如何不記恨這位天縱奇才呢?
正是如此,他這些時日過得實質并不舒心,卻是一直擔憂著林晧然回京。直到今天范千山主動找上門來,卻是讓他看到了一縷曙光。
若是他現在能夠在這個時候給林晧然背后刺上一刀,不僅能夠保全自己的位置,甚至還能借著林晧然的尸體更上一步。
只是出于慎重考慮,他卻不可能冒然答應范千山的請求,而是要認真地進行利弊權衡,這樣才會確定自己要不要冒這個險。
“在下便靜候大人佳音,先行告辭了!”范千山當即起身,便是恭敬地拱手離開。
萬虞愷看著范千山沒有將桌面上的請愿書帶走,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張了張,最終卻是沒有發出聲音將范千山叫回來。
范千山能夠成為晉商的領軍人,自然是有著他的過人之處,卻是仿佛背后長著眼睛一般,嘴角卻是微微向上揚起。
在離開萬府之后,他便差人將萬虞愷在瀟湘樓的相好安置在城東的一座宅子中,并將這個青樓女子的賣身契和房契一并送到了萬府。
京城的夜空還是那般的深邃,那一個看不見的漩渦正在盤旋著,似乎隨時會將人卷進里面撕得粉碎。
在面對著范千山送過來的重禮,萬虞愷自然不會被賣身契和房契沖昏頭腦,而是他為了刑部右侍郎的位置,只好孤注一擲。
只能說,這個范千山是獨具慧眼,竟然拿著一份可以利用的請愿書直接找上了他,令到他亦是順理成章地被打動了。
他不是不知道范千山是想要利用他,更是明白京城有一股力量其實一直試圖想要阻止綱鹽法,但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注。
如果這一次取得勝利,那么林晧然的綱鹽法戛然而止,而他的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不僅保了下來,而且還有機會更進一步。
為了能夠將林晧然扳倒,他當晚沒有入眠,費盡心力地寫好了一份激情洋溢的奏疏。第二天一大早,他親自送到了通政司。
萬虞愷是嘉靖十七年的三甲進士,初授無錫知縣,由于出身貧寒,加上一點嚴府的關系,令到他走上了言官的路子,一度出任南京兵科給事中。
隨著彈劾林晧然的奏疏送到通政司,他的心情跟當年做科道言官般忐忑不安,靜靜地等候著朝廷做出的未知反應。
每一次彈劾,其實都是一場賭注。
像張偉彈劾嚴世蕃,陳鳳儀彈劾胡宗憲,在事情出來之前,都不會有明確的結果,但他們二人都是神奇地賭贏了。
他希望能有張偉和陳鳳儀的好運氣,他的奏疏送到皇上那里,換來了皇上的龍顏大怒,直接將如日中天的林晧然給法辦了。
當天,萬虞愷并沒有到刑部上衙,而是回到了范千山給他購置的宅子中,靜靜地等候著佳音,等候著宮里的反應。
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一個人單打獨斗,楊博等人定然會借著這一個最后的機會阻止綱鹽法,幫著他對林晧然進入最后一場反撲。
只是事情總是那般的令人無奈,皇宮卻是遲遲沒有消息傳來,卻不知道皇上是將奏疏留中,還是根本還沒有看到那一份奏疏。
等待,偏偏又是天底下最折磨人的事情,在事情沒有出來之前,誰都不知道是禍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