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橫尸何足言,宰相駢首寧無冤?
君莫哭,君不見金牌召后風波獄。
錢德望和南直隸那幫大儒的聯名疏已經送到京城,似乎是擔心林晧然會將這道聯合疏給扣下,故而他們通過在京的門生故舊廣派宣傳單。
正是如此,在聯名疏都沒有送達文淵閣的時候,這一份聯合疏的具體內容在京城已經搞得人盡皆知。
“吾等雖未曾入仕,但平日潛心向學,已是學得滿腹經綸,可謂是博古而通今。縱觀自古人主享國日久,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恪守祖宗之法度也。”
“蓋夫天下至大器也,非大明法度不足以維持,非眾建賢才不足以保守。茍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則不能詢考賢才,講求法度。賢才不用,法度不修,偷假歲月,則幸或可以無他……”
“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今朝中林少傅任意妄為,太祖定丁男均徭之法,今竟棄之不用,反推行攤丁入畝,此乃劫富濟貧滋生惡民之惡法也……林少傅不過嶺南一農家學子,師從無名之徒,其才安能勝于太祖所創之法?今林少傅變亂祖法,實乃動大明國本也。今朝廷推行攤丁入畝,此舉荒謬至極,今日大明豈無法?祖宗之法豈惡法?”
“今我等二十四人雖身在野,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不能容奸相禍亂大明,故懇請皇上撥亂反正,革林晧然之職,除攤丁入畝之惡法,以正朝綱。”
這篇聯合疏的不愧是出自大儒之手,先是點明恪守祖宗之法的重要性,而后借此攻擊林晧然違背祖法,進而全面否定攤丁入畝的變革。
有鑒于錢德望等人在民間的聲望,加上這批人有大量的徒子徒孫在京,又有很多原本對林晧然攤丁入畝不滿的人跳出來,致使這一份聯合疏迅速在京城發酵。
“錢大儒當真是真知灼見,祖宗之法豈惡法?”
“這攤丁入畝實則養惡民,吾輩讀書人豈能容奸相胡來!”
“大明總算還有明事理之人,咱們不能讓林若愚動了大明根基!”
在酒樓和茶肆間,很多讀書人紛紛站出來對攤丁入畝進行一場前所未有的抨擊浪潮,不少人將矛頭直接指向林晧然。
背后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動這個事情,京城百姓對林晧然的風評歷來很好,但現在的輿論已經開始指責林晧然是奸相。
正在大家還在瘋狂地攻擊林晧然的時候,南京御史張季浩上疏彈劾林晧然,卻是將矛頭指向了這一場萬國來朝的盛宴。
“臣南京御史張季浩謹奏: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制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今內閣柄政,以郭、林、陳三人為甚,而林則好大喜功,為顯其三人治國之名,不惜耗費國帑邀萬國至京。只是今天下水旱頻仍,南北多警,民窮財盡,林晧然卻不惜耗費百萬款待外邦,國財安能不竭?民安得不貧?臣懇請革林晧然之職,以懲其治理無方,幸乞陛下明鑒!”
在這一份彈劾疏中,他先是指出林晧然等三人專政,而后將矛頭單獨指向林晧然,卻是以此次萬國來朝為攻擊點。
事實亦是如此,雖然此次萬國來朝還沒有公布出具體的花費金額,但按著明成祖時期的經驗,無疑是一筆十分可觀的數目。
哪怕朝廷再怎么節省,此次各國使團人員眾多,而這些人員的吃喝用度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卻是全部要大明來承擔。
當然,由于此次各國使團走的是海路,加上路途的花銷全部由聯合艦隊所承擔,故而這里還是省下了一大筆。
只是這些事情注定會被忽略,而今林晧然推動萬里來朝花費很多錢是事實,這便已經給張季浩足夠的攻擊理由。
不得不說,自從南京御史林潤當年彈劾嚴嵩父子成功并迅速上位后,南京那幫御史的風氣已經變了味道。
這些南京御史為了能夠迅速上位,哪怕明知道是曲解事實都在所不惜,而今南京御史張季浩狠狠地咬向了林晧然。
“當真是敗家,這些年咱們朝貢賠得還不夠多嗎?”
“花費百萬換得一推土特產,這種人當政著實是誤國!”
“呵呵……都說林閣老擅于理財,我看就他就是一個棒槌!”
隨著事情不斷發酵,那些人亦不管事情真相如何,繼續對著林晧然是窮追猛打,已然是做實林晧然是奸相的名頭。
可能是積怨已久,可能是錢德望的影響力驚人,亦可能是林晧然真失了民心,這一次的輿論風暴來得格外的強烈。
只是事情卻還沒有完,臨淮侯、隆平侯、忻城伯等勛貴卻是再添一把火。
在最新的軍事改革中,這些人無疑都是“受害者”。
他們原本憑借著功勛之后的身份,盡管沒有任何的軍事才能,但卻能夠身居要職,更是隨意提供忠于自己的將領。
但如今,林晧然以考核不合格為由大量清洗忠于他們的嫡系將領,而他們的位置亦是已經變得搖搖欲墜。
面對著如此的結果,他們自然不甘心。他們是大明開國功勛之后,這些福利都是他們應得的,林晧然憑什么要對他們進行考核。
正是如此,他們此次亦是一起抱團,借著錢德望聯名上疏彈劾的東風,他們亦是將矛頭指向了內閣及林晧然。
這一次,他們不僅指責林晧然擁兵自重,更是直接將矛頭指向了整個內閣,指責這內閣的四人把持朝政。
在他們幾個人的眼里,這一場軍事改革皆是內閣四位閣老狼狽為奸,故而他們打算一舉扳倒內閣的四人眾。
“先帝是英主,御國僅五載,便開創隆慶盛世。而今皇上是先帝親子,三歲登基,竟在遺詔中迫先帝罪于天下,置先帝顏面何在?”
臨淮侯、隆平侯、忻城伯等勛貴為了一舉扳倒內閣的四人,不僅指責他們四人恃權而傲,更是通過遺詔的內容來指責林晧然等人實為不忠。
不忠,在任何時期都是一項重罪,卻是足以讓林晧然等四人卷被蓋滾出京城。
正是如此,臨淮侯、隆平侯、忻城伯等勛貴等人的奏疏到了京城后,又是將這個事件推出了新的高潮。
“遺詔說是先帝所留,但實則都是出自大臣之手!”
“遺詔確實有待商榷,詔中對先帝確實過于嚴厲!”
“如此說來,內閣四人確實不敬先帝,可將他們盡數革職!”
京城的士子已經達成了聯盟,卻是時時刻刻反對著林晧然,而今更是上升到反對內閣的所有成員。
一時之間,整個京城呈現著山雨欲來風滿樓末世景象。
在這一場京城的輿論風波中,大明內閣的四位閣老都被卷了進來,而林晧然更是處在漩渦最中心地帶。
偏偏地,在看到林晧然如此“不得人心”后,徐黨和山西幫的殘余分子再也坐不住了。不僅在這一場聲討中添了一把火,亦是有官員選擇上疏彈劾林晧然。
在他們看來,如此不得人心的林晧然,只要他們再使上一把勁,那么大家定然會紛紛對林晧然落井下石。
只要大家團結一致,哪怕林晧然的權柄再大,那么必定會被陳太后革掉官職,讓這個朝堂再無林晧然這位權臣。
三道奏疏時隔不過數日,但一切仿佛都有預謀一般,在這三道奏疏出現的時候,林晧然等內閣成員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攻擊。
更為甚者,已經有小道消息傳出:林晧然因自知罪孽深重,竟然主動上疏請辭,而今只待陳太后蓋下印即可。
紫禁城,文淵閣,正被一片燦爛的陽光所籠罩。
這里仿佛是自成一個世界一般,一些官員不斷進進出出,而這些的辦事人員亦是勤勤懇懇地忙碌著。
林晧然作為京城最大的話題人物,卻是完全沒有理會這場輿論風波,跟以往一般處理全國事務,同時向在京的各國使團發出到西郊大營參觀軍演的邀請。
在各國使團赴京之時,參加閱兵的各路大軍紛紛前來京城,而后在東郊安營扎寨。致使現在的東郊,放眼望過去便是遍地的軍營。
此次除了京營的軍團外,還有從云貴趕過來的征西軍,而九邊的精銳之師則是此次軍演的主力部隊。
以動機能力著稱的騎兵營,以重騎橫掃千軍的大同軍,以戰車為營的薊州軍,以計謀制勝的遼東軍,比蒙古騎軍打法更瘋狂的宣府軍,還有以充滿熱血的年輕征西軍……現在每一支軍隊仿佛都擁有了屬于他們的靈魂一般,這一場軍演不僅不會單調,而且將會正式向全世界展示他們無敵的英姿。
隨著軍演的日期臨近,足足十余萬的大軍云集在北京城的東郊,從西山到北京城下都有著各個兵團的身影,更有著一直被京城士子和百姓所津津樂道的英雄人物。
有鑒于順天日報的強大宣傳能力,而今石華山、馬芳、戚繼光和俞大猷等名將都已經是響當當的人物,關于他們的事跡早已經刊登在報紙上面。
跟著每個時代一般,人們都向往著英雄和名將,特別年輕人更是將這些名將視為偶像,更有的年輕人已經決定參軍。
正是得益這些名人和部隊出現,京城的百姓宛如是過年一般,卻是千方百計地遠遠瞧一眼自己所喜歡的名將或軍團。
盡管各個軍團都被京城百姓所稱頌,但卻是沒有一絲松懈,各個軍營都顯得十分緊張。
他們不僅更加勤于訓練,而且一遍遍地清洗自己的軍服、裝備和馬匹,將兵刃打磨的閃閃發光,力求以最飽滿的軍姿出現在世人面前。
在得知各國的使團都會觀看,此次亦是林晧然要向全世界展示大明的軍力,故而他們已經將此次的軍演當成一場戰斗。
正是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中,三月悄然過去。
在這個講究禮儀的國度,每逢重要的行動都會擇吉日吉時,而這一場規模空前的南郊大閱兵自然不例外。
四月初三清晨,乾清宮。
幾個宮女端著銅盆進進出出,此時銅鏡映現出一張精致的面容,古紋雙蝶云形千水裙微微拖地,領口微開,露出皙白的皮膚。
陳太后雖然已經是皇太后,但年紀僅僅三十歲出頭,一張精致的臉龐、皮膚白皙,特別那一雙眼睛帶著幾分嫵媚。
盡管已經生育,但身材保持得很好,腰間沒有一絲的贅肉,反倒生育后的胸臀更具規模,整個人顯得更富魅力。
她親手給自己戴上一雙藍寶石耳環,認真地端詳著自己的面容,卻是突然鬼使神差地詢問道:“素兒,你說哀家是不是已經老了?”
“太后,瞧你說得,你現在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林夫人都沒有你好看呢!”唐素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進行恭維道。
陳太后瞥了一眼唐素兒,只是今天顯得心情很好的模樣,又是挑了一根鳳釵戴上,滿意地端詳著自己一眼。
唐素兒看著她如此模樣,隱隱間已經猜到陳太后今日為何會如此裝扮自己,只是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在簡單用過早膳后,陳太后戴上那頂九鳳冠,換上最華麗的禮服,渾身散著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
百歷帝亦是一大早便換上了皇服,讓他頗為高興的是,此次他的姐姐百安公主亦是可以一共前去觀看軍演。
宮車到了午門外面,文武百宮和御林軍早已經在那里等候,只是作為軍演的主策劃林晧然并不在這里。
“出發!”陳太后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著外面的文武百官,眼睛不由得閃過一抹失望,而后淡淡地下令道。
隨著一聲令下,午門樓上的鐘樓齊鳴,北京城內的各個寺廟的鐘鼓響應,致使北京城百姓都聽到這個動靜。
由于皇上要出城前往東郊大營觀看軍演,故而相應的街道已經是空無一人,在御林軍的護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