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六年,入冬以后,她的身體突然一改往日的羸弱,又變得活潑起來。”馮榷低聲道,“她給你挑了名字,又囑咐我在你出生之后,拿著你的生辰八字去岱宗山找白無疾……”
“祖母猜到了我是個女兒?”
馮榷點頭,“是啊……我們問她為什么覺得你是女兒,她說不為什么,就是感覺,結果你真的是……”
說到這里,馮榷忍不住笑了笑,而后又嘆了一聲。
“我當時以為,她是怕來年自己病情反復,有些事情沒辦法親自去做,所以才提前和我們說好。但現在想來,她應該是猜到了自己過不了那個冬天,所以就早早把這些事情都安排妥當。
“那年冬至,她又突然病倒,吃不下東西也喝不下水,整個人突然就成了彌留的狀態,她把我叫到塌前,說有話同我講。”馮榷的目光虛化了許多,整個人也陷入回憶,“我以為我們姐妹這些年的心結,應該是要解開了吧……沒想到……”
馮榷的聲音忽然弱了下去,她突然皺緊了眉,右手捏了捏鼻梁。
“祖母她……讓您來長陵一趟?”
馮榷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姐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馮榷瞇起眼睛,“她說她先前的陣法,光靠她死后的余蔭是不能夠抑止的,只能趁她還活著,以活祭為引方能驅散——且如此一來,多出的力量,也足以作為新的長針,楔進六符山的地下。”
馮嫣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如今,她已經完全明白在長陵中的所見,關于姑婆會突然出現在長陵的原因,她要手刃馮黛的原因,還有馮黛在死前的囈語究竟是在向馮黛解釋什么……
馮嫣終于懂了。
二十四歲的時候,就算是豁出了性命,也想把這天捅出一個窟窿。
但等到四十九歲,一切又顛倒過來……
當初捅出來的每一個窟窿,到最后,只能用性命去填補。
馮嫣沉默了一會兒,又看向馮榷,“有件事,不知道姑婆是否了解……我想整件事中,應該后半部分是祖母一個人完成的,在那之前,有人一直在幫她。”
馮榷目光微凜,看向馮嫣,“……不要胡言,那段時間在姐姐的院子里,根本沒有生人往來。”
馮嫣搖了搖頭,如今聽完這一整個故事,她看見的一切和老人的故事終于拼在一起。
“我沒有在胡言,確實有人一直在和祖母聯系,只不過他們每次見面不是通過尋常的拜訪,而是用
另一種方法。”
“……什么?”
“山鮫的煙霧。”馮嫣指著眼前的小小銅爐,“祖母焚香的時候,那人會在香霧中涌現與祖母交談。”
馮榷眼中驚訝更甚,“你又是怎么知道……”
“因為這也我在長陵中看見的一部分。”馮嫣低聲道,“如果六符山的地底真的有一座監牢,那么關押其中的肯定不止有我們的先祖,一定……還有別的什么。”
傍晚,馮嫣終于回到孫幼微的行宮。
馮榷留守在六符園的長陵,馮嫣猜想她今夜大概又有許多話想要同昔日的姐妹言說,她沒有勸阻什么,而是獨自返回。
只是當她重新踏上行宮的石階之時,馮嫣才發現,這里已經人去樓空,朝臣與皇帝似乎已經在今日午后就一道下山,重返洛陽去了。
馮嫣想向這里的宮人詢問更多,但是宮人知道的實在有限,她正覺得焦灼之時,杜嘲風發現了她。
天師在此等她,已有多時了。
杜嘲風將今晨馮嫣與馮老夫人離開之后的事情悉數告知,聽得陛下最終的裁決是安排兩人三日后在洛陽至玄門外對峙,在此期間要以鎮妖釘楔入魏行貞的后頸與手心,馮嫣臉上當場失了血色。
“不用擔心,”杜嘲風笑了笑,“我原本也為魏大人捏一把汗,但如今看來,更需要擔心的可能是殷時韞那邊……”
“……什么意思?”馮嫣問道。
“老實說,那顆釘子即便是扎在我身上,我也不可能云淡風輕。”杜嘲風輕聲道,“殷時韞的修為在同齡人中當然算是出類拔萃的,但是要抵御鎮妖釘,還是有些困難……”
第一顆鎮妖釘打進兩人手心的時候,殷時韞就吐了血。
三顆釘子全種下去的時候,他幾乎動彈不得——而魏行貞那邊還能自由走動。
“畢竟是域外的大妖啊,”杜嘲風感嘆,“魏行貞那邊應該沒什么事,你放心好了。”
馮嫣這才松了一口氣,“那他們現在人呢?”
“兩人暫時都削去了官職,不過在事情查明真相以前,還不能草率定罪。”杜嘲風回答,“兩人都各回各家了,不過陛下都派了重兵去看守他們的宅院——哎!你去哪里!”
“我去找馬車!”馮嫣回答。
杜嘲風嘆了一聲。
“別忙了,六郎在山腳等你,你直接去找他吧。”
等到馮嫣回到魏府所在的街
巷,已經是后半夜了。
馬車還沒有去到大門前就被桃花衛攔了下來,任由馮嫣如何開口解釋和說服,桃花衛都無動于衷,只說圣上有旨意,這段時間不論來者何人,一律禁止出入魏府。
馮嫣惱火萬分卻又無計可施,她跳下馬車,沿著魏府的圍墻跑起來,一聲一聲地喊“行貞”,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竟沒有任何回應。
墻內寂靜一片,好像魏行貞根本不在里面。
六郎拉住了姐姐,勸她明早再來,或許這個時間,姐夫睡下了,沒有聽見。
馮嫣根本不信,她還記得昨天晚上魏行貞在她耳邊說“有事就喊我,我得聽見。”
何以此刻他竟全無回應……
馮嫣越想越覺得擔憂,聲音也帶了幾分哽咽,六郎別無他法,只得一直跟在姐姐后面。
忽地馮嫣腳下一絆,差點摔倒,正此時,她感覺有什么東西拉扯了一下她的頭發。
馮嫣側目,見自己肩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只小紙人。
小紙人像是一只活物,兩手抱著她的一縷頭發。
“太太,這邊。”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