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了兒子的要求,隔天姜妙就讓人去戶部尚書府遞帖子把田幼微請了來。
田幼微只在姜妙的屋子里坐了坐,便被小寶拉到一旁,倆人說悄悄話去了。
姜妙沒跟上去聽,肖徹要走了,她翻了布料出來,準備連夜趕工給他做一套護膝。
而另一頭,田幼微坐在庭院里的藤架下,和小家伙頭碰頭。
小寶問她,“師娘,‘前世’是什么意思?”
田幼微一愣,“為什么問起這個?”
“好奇。”
田幼微想了想,覺得自己若是說得太高深,這小奶包八成也聽不懂,便給他解釋道:“前世就是你在投生到你娘親肚子里之前經歷的那些事兒,等你出生以后,就統統忘干凈了。”
小寶又問:“那出生以后,就沒有人能記得前世的事嗎?”
“一般而言,沒人能記得,但也有例外。”田幼微摸摸他小腦袋,“以前有個老和尚跟我說,幾歲的孩子能回憶起前世的幾率比較大,你大概就是那個例外。”
小寶嘟囔,“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因為我厲害呀!”田幼微望著他笑笑,“小家伙,你的那些回憶里,有沒有我?”
“沒有。”
“真沒有?”
“記不得了。”小寶托著小下巴,有些郁悶。
“那你前世是干嘛的?”
小寶說:“太子。”
田幼微挑眉,沒毛病,這一世也會是太子。
“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不是。”小寶搖搖頭,“我以前沒見過娘親,師娘那么厲害,能不能幫我算算娘親去哪了?”
田幼微噗嗤一聲聽笑了,“小家伙,我把你當朋友,你竟當我是神仙?”
她要能精準算出每個人的前世,早都混個女國師當了好嗎?
小寶一臉失望,嘟著小嘴。
田幼微望著他那鼓鼓的包子臉,被萌到,笑著安慰他,“前世沒見過,這一世老天爺不就彌補你了?都有娘了還不滿足?”
“我五歲那年,被人推下水了。”小寶繼續托著小下巴,奶聲奶氣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田幼微愣了愣,“五歲?”
“嗯嗯。”小寶點頭,“五歲我就又回到娘胎里了。”
“那確實夠小的。”田幼微嘆了一聲,什么人如此喪心病狂,連孩子都不放過。
倆人密談了一下午,眼瞅著到了下衙時辰,田幼微站起身,直接把小奶包撂在秋千架上,自己噔噔噔跑去找鄒衡。
被“遺棄”的小寶:“……”
北梁使臣來了南齊一個多月,棉花和高產稻早在萬壽節那日就傳了出去,如今別說是京城百姓,就是底下的州府,但凡消息靈通的,基本都知道了,原來同樣的一畝地種水稻,北梁稻種的產量能達到南齊水稻的雙倍,還有那什么棉花,竟然能做成衣服御寒。
北梁真正做到讓百姓實現了“豐衣足食”的愿望。
于是,這段日子大半個南齊的百姓都在翹首以盼,盼著那份建交協議能早日敲定,北梁的種植技術能早日引進,盡快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傳出“協議談崩”的消息。
北梁使團要回程了!
這一消息,無疑讓百姓炸了鍋。
慈寧宮。
因著敏妃之死才高興了沒兩日的楊太后此時陰沉著臉,瞪著跪在地上的禮部白尚書,“楚太子真的提出來要回國?”
驛館那邊,一直是禮部在負責,白尚書垂首,“朱侍郎早前才來見過老臣,說楚太子已經下了決定,三日后啟程回國。”
楊太后想不通,“為何談崩了?”
“這……”白尚書為難道:“臣等正準備去見皇上。”
楊太后深深皺起眉。
縱使蘇皇后心中有怨,總不能格局小到借著出使之名,讓她兒子來南齊一通亂鬧吧?
南齊縱有不足之處,好歹也是百年大國,就憑這么點兒小打小鬧,蘇皇后便以為真能覆了南齊合二為一?
什么楚氏天下,簡直是無稽之談!
從慈寧宮出來,白尚書便與其他朝官一塊兒,去了乾清宮。
傅經綸已經好幾日沒上朝,此前百官就擔心他是不是龍體抱恙,偏這個時候又傳出協議談崩,北梁使團準備回國的消息,不免讓人猜疑紛紛。
帝寢殿內,宮女正在為傅經綸更衣。
他看上去與往日并無太大分別,只是眉眼間的陰沉戾氣更為濃重,教人多看一眼就身子發顫。
小安子早已在一旁恭候多時。
穿戴整齊,傅經綸出了寢殿去往大殿。
百官們早已分列兩旁站好,得見他,紛紛跪地行禮。
傅經綸聲音淡淡,“免禮。”
起身后,嚴首輔擔憂地看了傅經綸一眼,“老臣瞧著,皇上氣色不大好……”
傅經綸打斷他,“說正事。”
嚴首輔噎了一下,隨即轉入正題,“關于南齊北梁兩國的建交,百姓們的關注度很高,現在有傳言說協議談崩,北梁使臣準備回國了,百姓為此擔憂不已,老臣斗膽問一句,此事是否為真?”
“協議確實沒談成。”傅經綸坦然承認。
“這……”嚴首輔越發擔憂,“是不是有什么條款,雙方未能達成一致?”
傅經綸道:“南齊對棉花一無所知,貿然引進外來物種,風險甚高,朕深思熟慮過后,覺得不必要用南齊百姓的生命安全去賭。關于農桑種植與研究,戶部就有不少人才,往后加強對這部分人才的培養,總能讓老百姓自給自足。”
一句“風險甚高”,把諸位大臣堵得啞口無言。
百官散后,傅經綸破天荒地主動去了慈寧宮。
楊太后欣喜不已,知道他不喜她過問朝政,便一句沒提,只是瞧著他冷沉的眉眼,問最近是不是龍體不舒服。
傅經綸道:“大抵是皇后小產之事受了些影響,母后不必擔心。”
雖然早就勘破皇后假孕,但謝韻是楊太后親自選的人,總不能在這種時候捅她刀子,便只得嘆氣,“想來,是那孩子與你們夫妻無緣,皇兒,你還年輕,后妃又那么多,很快就能再有的。”
聽到“夫妻”二字,傅經綸眼角跳了跳,卻是抿著薄唇沒說什么。
在太后這邊坐了會兒,他便回去了。
秋葵笑道:“皇上最近跟太后娘娘的關系親厚了不少呢!”
太后心中熨帖,“若能一直這么下去就好了。”
李敏薇暫時安置好,肖徹這兩日又回了定王府,小寶自覺去了廂房跟姥姥睡。
這天半夜,肖徹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隱約得見外間有光亮。
他披上外袍走出去,就見姜妙坐在繡案前,案上放著皮料和絲線。
姜妙坐在案前,神情專注,一針一線地縫制著護膝,案上只亮著一盞罩紗燈,暈黃的光線淺淺一層照在她白凈的小臉上,靜謐而美好。
把自己身上的外袍取下來披在她肩頭,肖徹問:“怎么不睡覺?”
姜妙聽到聲音,回頭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吵醒你了?”
一面說,一面想把護膝往身后藏。
肖徹失笑,語氣里卻滿是縱容,“看都看到了,還藏?”
姜妙嘟囔道:“原本是想等收了針,后天一早你走的時候再給你的,哪曾想被你提前看到了。”
肖徹并不在乎什么護膝,他俯下身,將她手中的針線拿過來,放到一旁的竹筐里,“熬夜做這個很傷眼,乖,回去睡覺。”
姜妙卻不肯,“我若不加緊,就沒辦法在你離開之前做好了。”
“那便不做了。”肖徹握住她手腕,“心意到就成,我已經能感受到。”
姜妙不喜歡半途而廢,而且,她知道他身為太子,不缺這個。
她純屬就是舍不得他,想他走的時候帶走一件自己親手做的東西,往后看到便能時時想起她而已。
但香囊之前已經做過了,沒新意,想著北梁那么冷,給他做對護膝。
肖徹深知她固執,怕她還要繼續,索性直接將她打橫抱起朝著里間走去,溫熱的視線落在她面上,“竟然還能半夜起來做針線活,是前半夜還不夠累?”
略有些輕浮的話,從他嘴里出來卻滿是撩撥。
姜妙聽紅了臉,“我只是……”
“針線活白天做。”肖徹打斷她,“晚上有晚上要做的事。”
“……”姜妙直接捂臉。
晚上被打斷,姜妙便只能白天趕,總算是在他離開這天把那對貂皮護膝給做好了。
北梁使臣離京這天,南齊禮部官員送行。
姜妙帶著小寶去了。
跟來時一樣,陣勢很大,楚綰那輛馬車寬大又華麗,在隊伍中格外顯眼,李敏薇就躺在里頭,這會兒簾幕緊緊閉著。
姜妙為防露餡,都沒敢上前去跟楚綰說話。
隊伍到達城門外時,停頓了一下。
姜妙站在一旁,手中牽著小寶。
肖徹下了馬,一步步朝她走來,眼神里盡顯溫柔。
“相公。”姜妙自然而然地喊,隨后遞了個錦盒給他。
錦盒里,是她做好的護膝。
因著要準備啟程事宜,昨天肖徹在定王府用完早飯就回了驛館,姜妙是黃昏時分才把護膝給趕制好的,只能這會兒給他。
肖徹接過,唇角稍稍彎起。
還沒等他說話,小寶就先開了口,“爹爹,你要快點回來呀,不然娘親就跑了。”
姜妙瞪他一眼,“瞎說什么?”
小寶嘟著嘴,他才沒有亂說呢,不然前世娘親為什么一直沒出現?
肖徹笑看著他,“那你可得幫我好好看著,不能讓她跑了。”
小寶說:“我還那么小一只,看不住。”
姜妙有些無語,“行了你閉嘴吧!”
肖徹看向她,目光里有笑意,“我讓一白帶著好幾個暗衛留下了,他們會隨時保護你的安全,若想給我傳信,寫好交給他們就行。”
姜妙嘀咕,“兩國距離那么遠,給你寫信,什么時候才能傳回來呀?”
“他們手上有專門傳信的海東青,速度很快,不會太長時間。”
聽得這一句,姜妙不安的心才稍微穩了下來。
肖徹又低聲囑咐,“我回去后過不了多久,兩國就要打仗了,到時,你盡量待在府上,宮里的宴會或是齊皇和太后傳喚,能推則推。”
姜妙點點頭,她都明白,肖徹一走,北梁若是發起進攻,憑著楊太后那陰險狡詐的性子,極有可能挾持他們母子當人質威脅肖徹。
她不想成為他的負累,所以會盡量想辦法保護自己。
這時,馬車簾子被掀開一條縫,楚綰探出半個腦袋來,歡快地沖著姜妙招手,“嫂嫂!小寶!”
小寶也喊她,“小姑姑。”
姜妙只得帶著兒子走過去。
李敏薇還在馬車上,楚綰不方便下來,只坐在車里跟她說話。
“太遺憾了,你不能跟著我們回去。”楚綰說:“我還想著等到了上京,帶你四處溜達溜達呢!”
姜妙笑道:“將來總有機會去的。”
楚瀾打馬過來催促道:“再不走,天黑之前就趕不到下一個驛站了。”
楚綰輕哼一聲,懶得搭理他。
楚瀾看了眼小寶,挑眉,“小家伙,跟小叔叔走吧,我帶你去騎馬,北梁可大可好玩兒了。”
小寶說:“小叔叔能把娘親帶走,我就跟著你走。”
“咳咳咳……”楚瀾被嗆到:“你別胡說八道啊,一會兒讓你爹聽到,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行了。”姜妙帶著小寶退往一旁,“既然時辰不早,那我就不耽誤你們時間了,趕緊走吧。”
楚綰嘻嘻笑道:“嫂嫂,若是想皇兄了,就讓一白幫著傳信,他能收到的。”
姜妙赧然地看了一旁的肖徹一眼。
肖徹也不顧旁邊還有人,走過來抱抱她,又在她額頭上親了親,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馬背上。
南齊禮部官員止步,北梁使團緩緩啟程。
姜妙目送著前面那抹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心中五味雜陳。
雖然知道總有一日他還會帶著千軍萬馬殺回來,但一想到他們倆總是聚少離多,還是覺得說不出的難受。
回程的馬車上,小寶一直靠在姜妙肩膀上。
已經三歲半,姜妙依稀能從他的眉眼間看到幾分肖徹的影子,似乎又有了等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