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徹在離京前一夜去見過傅經綸,并且把從肖宏手上弄來的兵符歸還了他。
現如今城外三大營盡數歸于傅經綸手中。
北梁使團離京之后,傅經綸做了很大的人員調動。
除了姜旭的左軍都督一職不變,其他人或升或降,多多少少都有變動。
一直聽從肖宏調遣的三大營,因著肖宏的倒臺,如今全部歸順新帝,內部大換血。
東廠那邊,傅經綸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整頓,收回先帝時期給他們在外辦差時“先斬后奏”的特權,同時,也收回了批紅大權,大大削弱宦官在朝中的分量和勢力。
嚴首輔等一大批痛恨宦官掌權的文官,趁機聯名給傅經綸上了一份名單,名單上全是以前追隨過肖宏,并且背地里干了不少齷齪事的閹黨分子。
傅經綸收下名單,卻沒了動作。
嚴首輔等人忐忑不已。
年輕帝王的心思陰晴不定,他們這些老臣是一點兒都猜不透。
尤其最近,賜死敏妃后,皇上越發的戾氣橫生,不上朝則以,一上朝,直接拿三大營和東廠開刀。
怎么看,都像是在泄憤。
至于泄誰的憤,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不過,聽說最近皇上和太后的關系有所緩和,這倒是件新鮮事兒。
眾所周知,皇上在傅家時,曾是受了多少大儒所推崇的名門公子。
知五禮學六藝,經史典籍,音律武功無一不通。
然而,名門公子學的不是帝王術,他從未當過一天皇子,從未入尚書房念過一天書,就在二十四歲那年被突然推上了帝位。
新帝不懂治國,太后便找到了由頭,處處插手朝政,沒少背著新帝直接命令朝官辦事兒。
母子情都還未來得及培養,太后就開始展露野心。
新帝又豈是甘愿令人擺布的傀儡?
于是,這對母子開始不和。
這事兒在朝中早已不新鮮。
嚴首輔等人當然是支持皇上,畢竟先輩早已立下規矩,后宮不得干政,太后這么做,無疑是罔顧祖宗禮法逾矩越權。
而且,嚴首輔堅信,等新帝適應了所有朝務,將來必定能讓南齊復興到先帝之前的輝煌與繁榮。
但是現在,皇上與太后的關系居然緩和了?
這是鬧的哪一出?
到底是皇上向太后妥協,甘愿被掌控,還是太后放下了野心?
大臣們擔憂這對母子的“和解”會帶來朝政上的大變革,后宮卻是各懷心思。
傅經綸最近沒去后宮,容嬪瞅準機會,得知皇上每天散朝之后都會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她便抄了一份《華嚴經》,恰巧在傅經綸散朝時帶著宮女去往慈寧宮。
傅經綸一過來,就見容嬪殷勤地給太后捏肩,倆人不知說起了什么,她面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兒臣給母后請安。”傅經綸上前,沖著楊太后恭敬行了一禮。
容嬪這才“呀”了一聲,急急忙忙走下來,欠身一禮,“皇上萬福金安。”
傅經綸淡淡瞥她一眼,往旁邊一坐,“你怎么來了?”
容嬪道:“臣妾過來陪太后說說話,沒想到,皇上竟然也來……”
楊太后什么樣的宮斗手段沒見過,容嬪這點小伎倆,她一眼就能看穿,只不過,她懶得戳穿,便只笑呵呵道:“容嬪孝順,還給哀家抄了一份《華嚴經》,對了,皇帝還沒用午膳吧,待會兒哀家讓人去傳飯,你就在這兒用,容嬪也留下。”
容嬪聞言,欣喜若狂,“臣妾謝太后恩典。”
傅經綸淡淡啜了口茶,并未接腔。
不多會兒,楊太后便讓秋葵出去傳飯了,又把容嬪喊上前坐在自己旁邊,嘆了口氣,“哀家聽聞,新晉的這些妃嬪里頭,就屬你最得寵,皇后小產,她那病歪歪的身子骨,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懷上,你可得爭點兒氣,早日為皇室開枝散葉。”
容嬪聞言,羞赧地看了傅經綸一眼,垂在腿上的雙手卻慢慢握成拳,心中有苦說不出。
早前選秀的時候,皇上一共選了十四人,到現在為止,十四人全都被翻過牌子,來她這兒的次數最多。
旁的妃嬪如何,她不知,但皇上每次去她那兒,直接躺下就睡了,壓根沒碰過她,她到現在都還是處子之身,怎么為皇家開枝散葉?
想到這兒,容嬪又看了那邊天姿玉容的帝王一眼,小臉上多了幾分可憐兮兮的神色。
傅經綸目光平靜地直視著她,“太后與你說話,怎么不吭聲了?”
容嬪心下一凜,忙紅著臉回道:“臣妾謹記太后娘娘教誨。”
楊太后看看容嬪,又看看傅經綸。
她多少能感覺出來,皇帝平靜溫和的外表下,對容嬪的態度還有些淡淡的疏離。
皇帝不沉迷女色,作為太后,她理應感到高興,但不知為何,心中卻添了許多擔憂。
因為,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兒子了。
不明白他心里所想,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肖徹走了,李敏薇也走了,宮里的事兒,姜妙完全不想去打聽,也不想去管。
她現在每天除了帶兒子,就是看書。
從前愛看些刑偵破案類的,現在全換了,換成宮廷禮儀類的書籍,還請了以前伺候過魏皇后的一個老嬤嬤來教。
姜妙沒念過多少書,比不得出身高貴的名門閨秀,她一向在肖徹跟前是怎么隨意怎么來,好像從未注意過禮節。
雖然肖徹一再強調家人很隨和,但姜妙還是覺得有備無患。
他的家人允許她不拘禮節,那是他們寬容大度。
但她把該學的都學會,這是自己應有的態度。
姜妙身份敏感,既是南齊定王妃,又很大可能是未來的北梁太子妃。
以前愛給她遞帖子的那些個世家夫人,如今全都噤了聲,無一人敢來跟她套近乎。
姜妙自然也樂得清閑。
于是這段日子,她足不出戶,成天待在家跟著桑嬤嬤學宮廷禮儀。
鄒衡和田幼微的婚期總算是定下來了,就在冬月頭上。
鄒纓一高興,就來這邊跟姜妙說。
剛好姜妙練了一早上的焚香插花,得空休息,便把人西次間去。
“我哥那宅子修葺好了,妙娘你要不要去看看?”鄒纓小臉上難掩興奮。
姜妙挑眉看她,“是準備請我去看,還是請我去布置喜堂?”
心思被戳穿,鄒纓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不是想著你見識廣嗎,到時幫我嬸嬸參謀參謀,看有沒有不妥當的地方。”
“怎么不讓你婆婆去?”姜妙說:“她見過的世面可比我多多了。”
鄒纓一臉為難,“喜堂那邊是我嬸嬸在帶著人布置,我若讓婆婆過去,不是直接下我嬸嬸的面子嗎?那邊的人,不定以為我帶著婆婆過去指手畫腳呢,所以我就想著,帶你過去,就說去玩兒,到時要有不好的地方,你悄悄跟我說,我告訴嬸嬸,讓她看著改。”
姜妙點點頭,問她什么時候。
“中秋過后吧!”鄒纓說:“喜堂到那時候再布置也來得及的。”
姜妙應下,留了鄒纓用午飯,倆人又說了一下午的體己話,臨近傍晚才讓人送她回去。
眨眼便翻了一個月,臨近中秋。
按照慣例,中秋這樣的大日子,命婦們都得入宮去參加宮宴。
定王府來了張宮帖,姜妙沒打算去,推說身子不適,給拒了。
中秋這天一大早,府上下人們便進進出出地開始忙碌,姚氏跟著姜秀蘭那兒學了做點心,打算親自揉面給姜妙做月餅。
姜妙這兩日身上有些懶,窩在榻上不想動,打算等著吃。
不多會兒,簾子被人挑起,是青蓮跑了進來,“姑娘,秦家差人來送禮了。”
姜妙眼角一跳,險些以為自己聽錯,“誰家?”
青蓮放低了聲音,“就是,武安伯府……”
姜妙當即皺了眉,“他們家來湊什么熱鬧?”
正想讓青蓮把人打發回去,姚氏的聲音就在外頭響起,滿滿的憤怒,“是秦顯讓人來送的禮?”
青蓮囁嚅道:“好像是。”
“我們家不稀得他送禮!”姚氏臉色沉了下來,“該他送禮的時候,他成天把妻子晾在家里往外頭找女人,如今人沒了,還做那些面子功夫給誰看?”
“娘。”姜妙起身走出去,溫聲勸道:“您不要就不要,讓人打發走便是了,何必動這么大怒火?”
“那小畜生,他就是成心來膈應我!”姚氏狠狠罵道:“去年這個時候,柔娘肚子里的孩子才讓他給踹沒了,他偏挑在今年中秋來給我送禮,安的什么心?”
“好了好了,不氣不氣。”姜妙給她撫背順氣,“跟那種人計較,您也不怕把自個兒給氣壞了。”
青蓮道:“那我去把人給打發走?”
“快去!”姚氏咬牙切齒。
姜妙趕忙把姚氏拉進屋,好言好語地安撫著。
姚氏嘆口氣,“我這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嫁了個不成氣候的男人,生了個不聽話的閨女,你說她當初要能聽你的勸別嫁去秦家,好好跟鄒衡過日子,哪里能落得那個下場,如今指不定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柔娘命數如此,娘就別多想了,再過一個多月是她忌日,到時咱們去給她掃掃墓上上香,陪她說說話。”姜妙道:“柔娘走之前,已經很后悔了,我相信下輩子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姚氏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姜妙只得撒嬌說自己餓了,姚氏這才收了情緒,繼續去小廚房給她做月餅。
青蓮才剛把秦家來送禮的下人打發回去,又匆匆進來稟報,“姑娘,又有人來送禮。”
“誰家的?”
“承恩公府。”又說:“傅世子親自來的。”
聽得是傅經緯親自來,姜妙小臉沉了沉。
“傅世子先前親眼目睹了奴婢把秦家下人打發走,他說了,除非是姑娘親自出去,否則他就守在大門外不肯走。”
這廝是有病吧?
姜妙不想去見他,她想讓一白去把傅經緯給轟走,但又怕一白他們用武力傷了傅經緯。
到底,承恩公跟蘇皇后之間有聯系,傅經緯若是在她這兒傷著,回頭她還真不好交代。
想了想,姜妙道:“我自己出去應付。”
“奴婢也去吧。”知道傅經緯是什么德行,青蓮很擔心她。
姜妙沒拒絕,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來到角門外。
傅經緯見到她,眉梢一挑,遞了個禮盒過來,“給你的。”
姜妙沒接,“我們家不收禮。”
“你說不收就不收?”傅經緯輕哼,“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你有沒有面子,關我什么事兒?”姜妙直接反駁。
傅經緯硬把禮盒塞給她。
姜妙皺眉,“傅經緯,你我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能不能注意點兒分寸?”
“有家有室怎么了?”傅經緯不以為意,“又不耽誤我肖想你。”
這混蛋,每次說話總是沒遮沒攔的。
青蓮讓他氣紅了小臉,“傅世子,你!”
傅經緯沒搭理她,轉過身,沖著姜妙揮了揮手,“打開看看吧,不會讓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