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風波就在眼前,撫恤招賢的旨意出自皇帝名下,無疑會化解一部分的怨望,文人士子造反不成,但在書冊縣志里抹黑你還是非常拿手的。
后世人又如何曉得大明開國之初是何等艱難,文人士紳們又是如何拖著朝廷的后腿的,他們只會看著祖宗先賢留下的道德文章怒斥朱皇帝匹夫奪天下,殘暴不仁非明主賢君。
但老朱還是直接昭示翰林院此旨出自太子之手,待招賢納士旨意傳閱各州府縣后,無數人都會認為,皇帝要針對清剿他們,而太子殿下則是要庇護他們。
凡事都怕對比,趨利避害又是人之本能,朱標的名望將再次迎來一個全新的高度,所有人都清楚,能對抗皇帝陛下此世恐怕唯有儲君,文壇士林都會自覺的向太子靠攏。
人是有固有印象的,多年念著朱標的好,經年累月下來也就變為本就如此了,尤其是地方普通百姓而言。
就如同原先設想的一樣,老朱代表烈陽當空普照天下,而朱標就是一顆尚在成長之中大樹,只有樹蔭下才有人遮陽喘息的余地。
無數人擁擠在樹蔭下,自然會想方設法讓樹木更快的茁壯成長,不僅是期盼著樹蔭的庇佑,更是期盼著祂化月臨天,讓這世界再有日月輪轉陰晴圓缺。
其實從近些年科舉取士的成效來看,越來越多大族子弟不愿參加科舉考試了,就是因為當今治世太嚴,官場肅貪殺腐從未有一日舒緩,如此局面之下,本就不缺衣少食的士子自然是不愿冒著殺頭的風險去當官了。
朱元璋靠著椅背道:“做事切忌首鼠兩端,何況咱就算說這是咱親筆寫的,他們也不會愿意承認,既如此還不如干脆點。”
沉默片刻后又看著兒子笑道:“你好好的,把咱這大明江山傳承下去,有誰敢罵咱?就算咱以后蹬腿了,那廟號謚號也是由你做主,又有什么好擔心的。”
“至于千百年后的事情,咱才不管呢,別說后人罵咱幾句,就是把咱挖出來又能如何?早就是黃土一捧了。”
朱標搖頭道:“父皇于國于民是有開天辟地之大功績的,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這些說得容易,可真做起來也只有父皇做到了,兒臣實在不想因一群腐儒壞了父皇的一世英名。”
朱元璋嘿笑幾聲道:“筆桿子在人家手上,死前愿意寫什么留給子孫就算咱是皇帝也管不到,也管不過來,隨他去吧,咱務實的很,只是想要他們的命而已。”
老朱顯然也不愿在此事多糾結了,直接將話題扯回朝堂之上:“往后幾日且看吧,胡惟庸等了這么久的機會到了,他應該也會有動作。”
朱標也將心思轉回:“胡惟庸明知道此案父皇是要殺雞儆猴的,應當繼續隱忍吧,怎么會主動入餌?”
“置身事外容易,可總躲著又有誰會死心塌地的為他效命呢?標兒,別看中書省大半官員都是胡惟庸舉薦的,六部也有四位尚書是他扶持的,可真有要事,你覺得他們會跟著胡惟庸?”
“如果說咱現在就要廢丞相罷中書省殺胡惟庸,估計也只有被咱厭棄的陳寧愿意陪他奮力一搏,其余人都會抽身而退。”
朱標了然,胡惟庸看似勢大,但其實只是外強中干,他與麾下黨羽們的關系還只是利益聯合,并沒有到達性命相交的地步。
簡單的說,就是利益牽扯不深,還沒到胡惟庸一死,他們也必然會受株連而死的地步,胡惟庸自然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必然要做到這一點,才能有資本面對將來的一切。
這也是權臣所必經的道路,其實做一個權臣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歸根結底還是籠絡一幫心腹人才,然后在將這幫人安插入朝廷要職。
只要朝廷收稅納糧要靠我的人,朝廷抵御外患要靠我的人,打壓清流要靠我的人,皇帝想要修宮殿納美人還要靠我的人,那么到最后一切也就理所當然了。
朱標估計,胡惟庸是沒有造反的決心的,他最大的野望也就是做個權臣,按照自己的意志打理大明朝,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想要保命。
其實從李善長被迫卸任歸鄉安養那時起,胡惟庸大概就已經猜到老朱的打算了,他就好似一個過河卒子,有進無退,李善長靠著多年的功勞苦勞加上與皇帝的情分還能有退路,但胡惟庸沒有那個資格。
所以他只能從各處找機會,這次皇帝要得罪天下士子,那么對胡惟庸來說就是個好機會,不僅可以拉攏士紳也可以趁機將一批黨羽徹底拉下水。
大家都成了過河卒子失了退路,那也就終于可以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想活就要齊心協力,因為退即是死。
當然憑一群文官是成不了大事的,胡惟庸還會繼續等,他在等著諸皇子就藩之時,皇子就藩必然要收繳藩地兵權以立屏藩,這就動了勛貴們的命根子,他們必然會不滿。
其實胡惟庸本來是一點兒浪花都翻不起來的,只是皇帝再給他創造機會,而他為了活命也只能抓住機會,不斷地拉人下水,此即為陽謀。
一時殿內沉寂了下來,父子倆各有所思,等那傳旨太監回來復命才回過神來,傳了幾道茶點用了些,就又一齊伏案批閱奏章了
作為養才儲望之所,本就多是經科舉取士入職翰林們,在今日早朝上自然是前仆后繼的為魏觀高啟等人求情開脫,事后發覺不對已經悔之晚矣。
到了午時又聽到圣上大怒下旨暫停罷免科舉的消息,有些人義憤填膺準備上奏圣上陳述利害,也有些人擔驚受怕,生怕圣上再突然下旨廢了他們寒窗苦讀得來的功名。
好在終于等來了一個好消息,太子殿下這份親筆書寫的招賢納士文章猶如雪中送炭一般,光是念著就忍不住要涕泗橫流了。
翰林院學士高聲朗誦三遍后恭敬的將宣紙放置于書案上:“太子殿下文浩博淵,深聲鏗蔚,如春江之濤,湠漫無涯涘,如平沙漫漫,鐵騎數萬,縱橫馳逐,不可控馽,不愧為宋龍門之嫡傳。”
下面一個皓首老者拭淚道:“神思飄逸,如列子御風,翩然騫舉。不沾塵土,辭調爾雅,如殷彝周鼎,龍文漫滅。殿下天縱奇才,縱不為儲君亦可為文壇泰斗。”
其余人就更夸張了,如此動靜很快就引來其余人的注意,朱標的招賢納士文章在此風口浪尖之上很快就傳遍了京城,也安撫了無數人的心。
雖然當今苛責百官蓋壓士紳,但好在太子殿下有明主賢君之像,大家總算有個盼頭了,圣上雖說尚在春秋鼎盛之年,但早年鐵馬金戈定有暗傷舊疾,大好盛世不遠矣。
中書省自然也得到了這個消息,甚至有人開始大聲念叨文章內容了,本來壓抑了一天的氣氛松緩了下來,太子儲君終究是不同的。
陳寧走進丞相的屋內,胡惟庸也在伏案批閱公文,中書省為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機要,統轄六部,作為朝廷運轉的中樞衙門,自然也有的是差事需要處理。
“下官拜見胡相。”
胡惟庸抬頭笑道:“光祖來了,自己找地方坐吧。”
陳寧也不客套直接找個椅子坐了下來:“胡相可看過殿下所書的文章了?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既要打壓士林為何還要以殿下的名頭招賢納士?”
“光祖真的不知道?無非就是圣上舐犢情深,將惡名納于己身,將美名留于殿下,縱觀史書也再難找到如此天家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