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閱奏章很是耗費時間精力,下午申時爺倆起身到華蓋殿用了一頓膳食,然后再回謹身殿按各自所需召來一些相關的官員商談政務。
于是有趣的一幕出現了,官員們奉召到了謹慎殿門前還得詢問值守接引的管事太監,到底是圣上召見還是太子傳召,經過指點才好入內御前答奏。
吏部尚書陶凱謝過管事太監后邁步入內,到了正殿就見圣上御案前幾跪著中書省以及翰林院禮部的要員,戰戰兢兢叩首請罪。
陶凱不敢多觀望鄭重一禮后就走到了太子殿下的書案前:“老臣奉召而來,拜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朱標抬頭笑道:“愛卿免禮,召你前來是要問問吏部這次調整官員任免的問題,有幾名官員本宮瞧著眼生,但又要調任要職,所以叫愛卿前來相詢。”
還沒等吏部尚書回話,另一邊就傳來了皇帝的斥責之聲“朕設科舉以求天下賢才,務得經明行修文質相稱之士,以資任用!今有司所取多后生少年觀其文詞若可與有為及試用之能,以所學措諸行事者甚寡!”
“此乃臣等之罪,萬請圣上以龍體為重暫息雷霆之怒。”
皇帝動怒群臣皆拜,吏部尚書也轉身跪倒請罪,同時眼中也有驚疑之色,朝廷有多缺官員通這個吏部尚書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怎么科舉都要突然停下了。
朱標自然也是從書案后走出下跪,而那邊的老朱并沒有絲毫息怒的意思繼續冷聲說道:“朕以實心求賢而天下以虛文應朕,非朕責實求賢之意,今各處科舉宜暫停罷別,令有司察舉賢才必以德行為本,而文藝次之,庶幾天下學者知所向方而士習歸于務本!”
翰林院學士叩首哀求道:“科舉取士乃是朝廷用官之本,豈可輕易暫停罷免,天下士子往后該如何為國家效力啊,請圣上收回成命吧。”
中書省禮部等官員也是趕忙告饒求情,他們這一批朝廷要員雖不是科舉出身,但歸根結底也還是士林中人,如果在他們任職期間朝廷出了這等事,他們非得被天下士子唾棄死不可。
但皇帝顯然主意已定,根本不為所動,而且那些官員聯想到今日早朝就更加惶恐不安了,風雨欲來之勢顯而易見,可他們卻沒有半點辦法解決。
很快那些官員就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如此重要的事情他們要趕快聯系同僚們,尤其要請丞相做主,否則是要出大事了。
朱標起身坐回座位,吏部尚書陶凱拿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也跟著起身,只不過身體明顯有些搖晃了,身居高位有千萬般好處,可真是到出了事情的時候,躲都沒有躲的余地。
朱標坐下后伸手掃了掃膝蓋處的灰塵道:“禮部主事、太常司丞張孟兼調任山西按察司僉事,此人本宮倒有些許印象,文章做的奇氣燁然,但按察司的差事可不是文章做的好就行的。”
吏部尚書平復心神回道:“稟殿下,張孟兼為官剛正廉明,疾惡如仇,山西正是賑災濟民之緊要,前任按察司僉事就是因貪污賑災糧款被腰斬,所以吏部才考核此人出任,就是要借其剛正不阿。”
朱標點點頭在面前的奏章上批了個大大的準字,然后合上放在一側,又講另一份擺在面前:“以監察御史茹太素、戴信、何文、鄭思先為四川貴州經歷司、照磨所主事僉事,茹太素本宮知曉,另外幾人可值得依托?”
面對朱標的問題吏部尚書一一回答,生平履歷詳情以及在朝中的名聲都有涉及,朱標聽完也就有了個大概的印象了,當然,其人到底如何就是另一回事兒了,這個他也沒辦法挨個確認。
不過既然是吏部舉薦的,而且他也照例問詢過了,如果出了事他們自當是要負一部分責任的,這也可以讓吏部用人的時候還有點顧慮。
朱標合上最后一份委任奏章輕聲說道:“吏部用人需謹慎再三,尤其是地方官員,他們下地方后直對百姓代表著圣上以及朝廷的臉面,絕不可疏忽。”
吏部尚書躬身應道:“老臣明白,定不負殿下教誨。”
“嗯,陶愛卿向來穩妥,本宮是信得過的。”
“謝過殿下,那么老臣就下去簽發任免公函了。”
“去吧。”
吏部尚書對朱標行禮告辭,躬身后退幾步,稍微轉身對著還在伏案書寫的朱元璋鄭重一禮,然后才緩步退下。
朱標接過福貴遞上的新茶抿了一口,溫度味道都正合他的習慣,可見富貴私下還是有好好練習的,這年頭做什么都不容易啊。
御案后的老朱皺眉將沾滿墨跡的宣紙團成一團丟到一旁,起身扭了扭腰道:“標兒,科舉取士停了,但也得留條門路,你替咱寫封朝廷訪賢求才的文章吧,不用太多字的。”
打壓異己,招納親善,此可謂雙管齊下,朝廷無論如何也是要用士人的,這次針對的只是如高啟張羽徐賁等不愿效命于大明的文人士子。
朱標應了一聲,這等事還難不倒他,畢竟這么多年跟著宋濂也不是白學的,何況招賢納士的文章歷朝歷代都有的是,借鑒些也就有新的了。
朱標回想了下漢唐的招賢文章,然后揮筆寫下:“世有賢才國之寶也,古之圣王恒汲汲于求賢,若高宗之于傳說文王之于呂尚,二君者豈其智之不足也,而遑遑于版筑鼓刀之徒,蓋賢才不備不足以為治。”
“鴻鵠之能遠舉者為其有羽翼也,蛟龍之能騰躍者為其有鱗鬣也,人君之能致治者為其有賢人而為之輔也,今山林之士豈無德行文藝之有稱者,宜令有司采舉備禮遣送至京,朕將任用之以圖至治!”
在朱標揮墨之時朱元璋就已經到了兒子身后,捋著下顎的短須樂呵呵的看著,那是越看越高興,他自己多年研學,批閱奏章寫書信都沒問題,甚至還能寫詩作詞,但輪這等文章就差多了。
瞧不起現如今的士子是一回事兒,自家兒子文采斐然那就又是另一回事兒了,錯的是人總不會是才能。
朱標當下筆后又默念了幾遍,這可是要傳于天下的,確定沒有什么錯誤之后轉過頭笑道:“父皇覺得如何?”
老朱面色一板請拍了下兒子的后腦勺:“咱看也就還成吧!”
朱標默默伸手扶了下歪斜的紫金發冠,朱元璋伸手拿起又看了一遍才遞給一旁的太監吩咐道:“送去吏部以及翰林院傳閱,就說是太子親擬的招賢令,看過無異議的話就昭示于天下州府縣吧。”
“奴婢遵旨。”
朱標嘆了口氣道:“何必又掛在兒臣名下,這時候該是父皇親擬的才好。”
魏觀高啟此案還在發酵,但結果基本已經可以預料了,皇帝親手策劃的案件,怎么可能虎頭蛇尾,如果沒意外的話,高啟等一干人等恐怕是難逃死劫。
前朝余孽以及曾在張士城陳友諒等人麾下任職,開國后又拒不為新朝效命的文人雅士,基本都要被當成例子來處置。
畢竟已經不是洪武之初那二三年了,那時候朝廷東南西北四面皆有殘敵,內部生民斷炊白骨于野大多城池都是殘骸一片,無奈之下老朱才會妥協,沒對那些人下手。
可老朱向來都是個記仇的人,一個人記仇其實也沒什么,但一個皇帝記仇那就是很恐怖的事情了,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并不是一句唬人的話,而是真的有可能做到的。
太平皇帝或許還要受到各方制約不敢不能如此,但朱元璋這等馬上得天下的開國帝王絕不再此列,他若有心,是真的可以伏尸百萬血流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