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陽縣潘府門前,一駕馬車快速駛來,還沒來得及停穩,一個容貌嬌俏的小婦人便頗為狼狽的跳了下來,踉踉蹌蹌的往里沖。
“嗚嗚~爹啊,爹!”
兩三個閑漢瞧見冷笑道:“嘿,潘家嫁出去的大小姐都趕回來給她爹奔喪了,潘富潘大少爺可還沒個動靜,真是夠孝順的了。”
“他那里敢啊,沒聽說么?京里的官爺又趕回來了,專門就是要抓他,就等他自投羅網呢。”
“也不知潘府這萬貫家財最后能便宜誰?”
“呵,還能是誰,當然是縣太爺跟京里來的老爺們關起門來分一分,還能落到咱哥倆手里不成?”
“走吧走吧,別處耍去,銀子分不到也就算了,可別惹禍上身,潘富抓不住,沒準兒官老爺就抓咱們頂上去了。”
潘府內面色有些蒼白的刑部郎官馬澤冷眼看著闖進來的婦人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攔,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潘家的罪壓不到她身上。
在室之女,從父母之誅;既醮之婦,從夫家之戮。
婦人嚎哭之聲頓起,后面又跑進來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正是潘氏之夫,入內后并未看向自己岳丈,而是先對著馬澤及溧陽縣令陪笑行禮。
岳家留下豐厚家產,小舅子犯了事,多半是沒個那個福氣繼承家業了,本該是輪到他身上,一個女婿半個兒么,只可惜現如今的局面,他是唯恐引火燒身。
若不是妻子硬要來,躲都來不及…
“郎官,潘富確實不在溧陽了,下官自上任始就一直派遣差役看管出入要道,那賊子定是逃竄去了別的縣府。”
馬澤微微側首道:“新官上任,下面的縣役肯聽你的話當差?”
“按說是不能的,但潘達一死潘富逃竄,潘家的威名也就鎮不住人心了,往日欺壓凌辱的舊恨也就涌上來了,不敢說個個得用,但潘富想一手遮天是不能了。”
馬澤微微點頭但還是囑咐道:“不可疏忽大意,也不能盡信縣役,找幾個與潘家有大仇的百姓,或是你自己帶來的子侄盯著。”
“諾。”
朱標微微皺眉,但看著刑部尚書終究是沒說什么苛責的話,案子急迫,被人鉆了空子也不足為奇,何況尚泓海的密報也送上來了,溧陽竟還有相府的身影。
“加派人手盡快將案犯追捕歸案明正典刑,絕不可誤判誤殺一人,須知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的道理。”
“殿下放心,微臣絕不敢辜負圣上及殿下委任天下刑名主官之重任。”
朱標微微點頭,話說這兒就是給陳明階提個醒兒,這件事無論是誰想干預,絕不能妥協就范,否則他絕不會姑息。
不過倒是沒想到胡惟庸竟連這蒼蠅腿的肉也不放過,可見確實是缺銀子使了,否則堂堂相爺,不至于此。
刑部尚書退下后,朱標回到側殿繼續用膳,案子出了紕漏陳明階不敢直接同老朱說,就取了個巧兒先向太子稟報,圣上多大的怒火,也不至于向殿下發,這事兒也就大事化小了。
朱標用完膳接過巾帕擦了擦手,起身向謹身殿走去,老朱退朝后便開始批閱奏章了,一天的辛勞又開始了。
緩步踏入謹身殿中,宮女太監避讓兩側躬身行禮,但并未開口相迎,謹身殿最忌吵雜,打擾到了圣上的思緒,可是重罪。
看著御案上還未撤下去的粥碗冷冷道:“父皇可用好了?”
朱元璋拍拍肚子大笑道:“臭小子,咱餓了還不能多吃一碗了?”
馬皇后今日早起親自熬了兩碗龍眼肉粥,據太醫說,此粥開胃悅脾,養心益智,通神明,安五藏,久服強魂輕身不老,其效甚大。
當然,后面的功效有沒有不能確定,但確實色香味俱全,老朱下了朝朱標也見完明升,正是餓的時候,卻沒想到老朱一見只有兩碗,硬要自己包圓了,將兒子趕出去吃膳房的飯食。
朱標氣道:“母后離京數月,兒臣可一直掛念著母后親手調制的羹湯。”
“北巡這么久,咱也沒吃到你娘做的飯菜。”
“那不正說明,這粥是母后慈愛給兒臣做的嗎?”
朱元璋撓了撓下顎語重心長的教誨道:“標兒啊,一碗粥算什么,你想你這會兒沒吃到,你娘還不親自準備午膳,到時候幾個菜,你得識大體。”
朱標氣的搖頭失笑,雖然面上還是有些不滿,但心中其實是開心的,這世間也就是老朱還能這么欺壓他了,倒也是難得的體驗。
老朱看著一向深沉如海的兒子這般小兒態,心中比吃了三大碗粥還快樂,坐擁四海富有八方后,歡快其實是一日比一日少。
君臣有別,除了他們父子,還能與誰這般玩笑呢?
于朱元璋而言,有妻有子,自己就不是孤家寡人。
父子倆打趣一會兒便消停了,面上生動的情緒收斂,一股莫名沉重的氣息充斥殿內,原本嘴角都還掛著笑的奴婢瞬間沉悶下去仔細干著自己的差事。
“溧陽那件案子,刑部抓來的人出了差錯,有人冒名替罪,方才刑部尚書同兒臣稟報過了。”
朱元璋點點頭沒說什么,這點事他不會細管,這天下州府何其多,若是連一縣之案他都要去關注,那他就真是鋼凝鐵鑄的軀體也受不了。
“對了,咱讓人將陳理送去高麗了,你讓人看顧些,別讓他就這么死了。”
區區一個陳理,真想殺直接就殺了,既然還要送到高麗,那么便是懶得管又想彰顯氣度,自也是不想他死了,引得天下眾議。
“兒臣會令蔣思德看顧,分賜田土。”
“嗯,你要用明升接替劉伯溫?”
“是,四川地鄰云貴南洋,總得讓他們看看我大明的氣魄,以武奪地,不如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
朱元璋沉吟片刻,他倒不是擔心明升會反,只是擔心他年少治理不好四川,兒子有放眼將來的打算,他身為帝王也得為治下子民多考慮。
“先按著劉伯溫制定的施政措施去做,再給他多調幾名能臣輔佐治理四川,料想總不至于出大差錯,畢竟按說四川也不會再有戰事了。”
見自己父皇還是有些不放心朱標繼續開口道:“前大理寺卿閻東來日漸康復,京中職務沒有空缺,四川倒也是個好去處,有他在父皇也該安心些了。”
朱元璋微微挑眉,閻東來是能臣干吏,這自不用多說,只是按著他的資歷位階,接替劉伯溫出任四川平章政事都夠了,去給明升當輔官,未免有些委屈了。
“那就這樣吧。”
朱標又想了想道:“明升在蜀中之時與知院張文炳之女曾有婚配,只是其女尚未過門便暴病身亡,一時至今未有妻兒。”
原先如何也就不提,明夏敗亡之后,明升與其母入京,國雖滅,然血脈尚要傳承,彭太后自然是想給兒子訂下合適的媳婦。
然明升這個歸義侯的名頭太響,稍顯富貴之家便不會考慮,畢竟誰知明升何時會突然暴斃,嫁女不是送女去死。
而尋常百姓之女,彭太后又看不上,自己兒子原先貴為皇帝,現如今也還是個侯爺,怎么也得是大戶人家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才成。
如此一來二去便拖到了現在,明升可比朱標還年長一歲呢,別說兒女,連個妻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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