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初,大雪覆蓋了遼東及高麗諸道,王都開京尤甚,沿街凍死骨成路,錦繡朱門亦不敢展露酒肉奢靡。
各個緊閉門戶,隱約有家丁操練之聲,震懾著周遭窮途末路的流民亡徒,算起來開京街頭巷尾已經有半大年未曾響起過叫賣之聲了,整座城流淌著腐朽之氣。
“國祚將盡,天命使然。”
一個頭戴寬大笠帽滿臉胡須的矮胖男人負手站在道邊對著蕭瑟凄涼的景象感嘆道:“四百年江山啊,可惜了。”
其身側另一清瘦之人笑道:“司事何不試手挽天傾,補天裂,重整河山社稷,立千秋不朽之功業。”
“來不及啦,若只李成桂之流,不過國號換一個,于我等有何妨礙?”
“而天朝上國垂目插手,我等恐要重覆大理之路了,祖宗基業難以保全,實愧對先祖,愧對兒孫。”
倆人說話間,身后的路口突兀沖出無數蒙面甲士,小心的繞開這倆人后,直奔緊閉的高門大戶,不消片刻便攻入其中,抵抗之聲片刻即消,隨著便是燒殺搶掠。
小門小戶則只能孤兒寡母老老小小的聚在一處,乞求上天保佑,除此之外還能如何?
剛開始尚且無事,可隨著高門大戶已然洗劫一空,殺性高漲的甲士門開始四處亂闖亂殺,尖叫哭喊之聲四起。
“奉天討賊,誅殺妖僧遺子坐朝偽王,尊定昌君為王!”
“殺!攻入王宮!”
燒殺劫掠之后,有將領開始約束甲士,成群結隊向著王宮大門集結,而宮中卻沒有絲毫反應,根本沒有兵馬呼應護衛君王。
不多時,甲士勢如破竹般涌入了王宮,可以算是沒有遇到一點抵抗,年幼的高麗王就在懵懂中被人斬首,到死恐怕想的都只是要怎么逃避課業去玩耍。
開京外,李成桂和朱棣帶領著大軍剛剛抵達,倆人都沒有急著下令進攻,因為沒有必要了,那幾家遠比想象中的更有魄力,提前動了手,站好了隊。
或許是知道,他們不愿留下太多世家,竟然連臟活都攬下了,這尤其讓李成桂滿意,畢竟他是想長久的留在高麗,自然也需要一些合適的朋友,如今這場面就是投名狀了。
朱棣長高了許多,坐在馬上已經隱隱比李成桂都高一些了:“聽聞李將軍迎娶了谷山康氏的小姐為妻,三位小公子與慶州金氏東州崔氏以及驪興閔氏定下了婚契。”
李成桂朝著東方拱了拱手憨笑道:“都是原先高攀不得的,而今仰仗殿下提攜,也算是全了先妻遺愿,高恩厚德末將銘感五內不敢有一刻忘懷。”
“說起來末將還要斗膽,替星州李氏…”
朱棣揮斷:“這件事就不必多提了,本王婚事早定,乃中山王嫡女,貞潔嫻靜厚德嘉淑,如今尚未完婚,豈能先納外室!”
見他如此堅定,李成桂也只好不在多提此事,心中是遺憾慶幸兼備,星州李氏便是李仁任的家族,也代表了在京中起事的幾大家族。
遺憾的是,若齊王同意,那么大家就是一家人,往后高麗甚至遼東都在掌控之中,足以在新朝徹底立身扎根,在大明朝堂有齊王作為靠山,只要不行差踏錯,家族幾百年的延綿就又有了。
慶幸的是,齊王不同意,那么他便是毫無爭議的核心魁首,其余幾大家族在朝無人,除了仰仗他外,再無別的辦法,但若能齊心協力,這股勢力也足以讓太子殿下側目委以重任了。
對于李成桂的心思,朱棣也看出了幾分,所謂廟小妖風大,這兩年在高麗,大仗沒打幾次,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事卻是看了個遍。
只不過他是真不想留在高麗,隨著遠洋艦隊的消息不斷傳回,朱棣也逐漸明白了自家大哥的打算。因此自然也就看不上區區高麗了。
倒不是旁的原因,只是高麗實在離大明太近了,也沒有什么開疆拓土的余地,而且得下此國,不是他的功勞,有大哥運籌帷幄,誰來都一樣。
將來他要憑自己的本事劃疆立國,為自己的兒孫掙下萬里河山,就算不如中原物華天寶,但也不能是這等苦寒貧弱之地。
因而自是不愿與高麗本土勢力綁定,實在是沒有什么必要。
洪武七年二月,原定昌府院君,高麗新王王瑤上朝奏賀表,嚴明前任王非王室血裔,如今已經撥亂反正,特告知宗主國。
這件事不容小覷,畢竟前任王也是經過朝廷明旨冊封的,所以皇帝按照章程派遣了禮部官員為欽差前往。
欽差使臣快馬加鞭趕到了高麗,剛到開京城門口,新王就突然暴斃了,一群高麗官員興高采烈的簇擁著欽差入宮主持大局。
欽差循規蹈矩,按照規矩,準備從高麗康宗神宗這兩系中挑選王室子弟為儲君,好上奏朝廷修改冊封旨意。
但沒想到,這兩宗竟都已絕嗣,甚至與這兩系親近的血脈都沒有了,公主宗女倒是剩下不少,可都沒有用啊。
這時披麻戴孝的李成桂捧著王瑤的遺詔出來,里面言明王氏天命已盡,高麗如今天災人禍不絕就是明證,奏請天朝做主,則賢委國,以全先祖立國護民之本意。
在朝會大殿上,大明欽差持大明天子冊封詔書立于王位之前,高麗文臣武將跪請奏曰:“天命盡矣,妖僧禍國,政令不通,匪患四起,民生多艱,及及可危,王有遺詔,唯托天朝,則賢立國。”
欽差明言曰:“天朝上國不可輕易干涉番邦內政,爾等當自行推舉賢主,待奏明大明皇帝,若允,則冊封委國,山河社稷共鑒之。”
三日后,眾臣推舉李仁任,稱其賢可治國安民,李仁任當庭哭拒之,自認德淺位卑,不堪社稷之重。
又三日之后,眾臣聚與李成桂門前,李成桂自嘆曰“古王者之興,非有天命不可,余實否德,何敢當之!”
僵持十六日后,王后親領文武推舉,李成桂依舊是閉門不出,這下民間世族議論紛紛,三辭三讓都做全了,還不上位難道真要做個純臣?
而府中的李成桂也是焦急萬分,按照計劃本該出現的齊王還沒有出面,而且這時候也沒接到太子的旨意。
雖然其余事情都按照計劃進行了,可沒有太子殿下的背書,這王位實在是不敢坐下,心中甚至都有了要不出海逃命的計劃了。
而此時,朱棣則是滿臉疑惑的與蔣思德下著棋:“大哥既然已經吩咐讓李成桂立國,為何你還要拖著本王?”
“殿下何必著急,兵馬已經前往各州道平叛,京中不過面子上的事情而已,讓他們等,他們就等,否則將來豈不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