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家里好像有人。”
聲音由遠及近的傳過來,轉瞬的時間小洋房門前就出現了兩個男人。
右邊的那個要年輕些,大概二十歲出頭,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左邊的那個應該是他的父親,四十多的樣子,標準的國字臉,濃眉嚴厲的皺著。
空氣中隱約還可以聞到飯香和濃郁的雞湯味。
中年男人是已逝杜爺爺的獨生子杜簡和,離家一年的時間,就連杜爺爺下葬的那天他也沒能趕回來。
如今倒還是記得自己父親的忌日。
沈念闕坐的位置是背對著他們的,杜簡和冷漠的掃視了飯桌上的幾個人,然后厲聲問道:“你們是誰?為什么在我家?”
崔老頭和吳爺爺都沒說話。
他們就像是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的繼續吃著飯,苗婆婆也是,懶得搭理。
杜簡和更氣了。
本來家里住進陌生人他就很不喜歡,如今這些人居然還敢無視他?當真是一點禮貌不講!
沈念闕喝掉最后一口雞湯,慢條斯理的接過謝韞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唇角的油漬,然后才從飯桌前起身,轉身的瞬間杜簡和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去。
“沈念闕!你怎么在這里?”
少女眉目精致冷淡,狹長的桃花眼對上他不喜的視線,慢慢道:“后天是杜爺爺的忌日。”
所以她出現在這里很合理。
更何況,杜簡和有句話是說錯了,得糾正。
“這個房子杜爺爺生前就已經過戶給了我,所以,不是你家而是我家,倒是你現在算不算私闖民宅?”
杜簡和跟杜爺爺的父子關系已經決裂,小鎮上的人都知道。
在杜爺爺下葬那天生為親生兒子的他沒有露面,這可成了鎮上老人飯后的閑余八卦。
沈念闕不喜歡杜簡和。
但因為他是杜爺爺的兒子所以才沒有過多的計較。
杜簡和現在已經在生氣的邊緣來回徘徊,怕鬧得太難看站在他身邊的年輕男子開口道:“你就是爺爺收養的那個女孩吧?你好,初次見面我是杜南敘。”
杜簡和早些年就跟妻子離了婚,兒子的撫養權一直都在女方那邊,今天也是念在父親的忌日才把杜南敘一起帶回來的。
沈念闕這是第一次見杜南敘。
少女的目光不動聲色的落在他身上,謝韞的目光沉了沉,心里有些吃味。
“闕闕。”
他有些委屈的喊了一聲。
沈念闕聞聲回頭,語氣柔和了一點:“怎么了?”
“累了,想休息。”
“等我幾分鐘,把這里的事情處理完。”
謝韞點頭,不再堅持想休息的舉動。
他的分寸把握的很好,不會得寸進尺惹沈念闕厭煩,從最初的步步為營到現在對方的無底線寵溺,一切都在謝韞的掌控之中。
闕闕遲早會是他的。
他要忍耐,不能打草驚蛇,不然闕闕會厭惡他的。
只要一想起沈念闕朝他露出厭惡的眼神,謝韞就感覺呼吸不過來了,心臟疼的像是被針密密麻麻的包圍著,密不透風。
他什么都可以忍受。
唯獨沈念闕的厭惡讓他潰不成軍。
杜南敘身上的氣質讓人覺得很舒服,比起父親杜簡和陰沉的一張臉更為討喜。
只不過。
沈念闕看見了他額間縈繞著的一團黑氣,那是死氣。
莫名的讓他的臉色顯得很疲憊慘白。
在場的人里,只有三個人能看見。
杜簡和:“我給爸掃完墓就會離開,你要這破房子沒人跟你爭,我和南敘只會住兩個晚上。”
男人抿著嘴,干硬的說了句。
因為他是杜爺爺唯一的兒子,沈念闕也答應過老人不會太過于針對他,對于杜簡和說的住下她倒沒有什么異議。
“一樓的東邊有一間空屋,床挺大的,你們兩個人住應該沒什么問題。”
杜南敘拉著杜簡和走了,走時說了聲謝謝。
晚上九點,外面下起了綿綿細雨,在凌晨三四點的時候轉為了暴雨,噼里啪啦的響讓沈念闕沒有任何睡意。
她從床上坐起來,只穿著單薄的一件T恤,房間里的窗戶緊閉著,雨滴拍打著上面的玻璃,整個小鎮都被籠罩在一層陰雨中,除了雨聲再沒其他任何多余的聲音。
夜間的溫度顯然比白天要低,謝韞跟過來時沒有帶任何衣物,下午套的被套也是薄薄的棉絮。
怕謝韞著涼,沈念闕想把自己床上的那一床被子拿給他。
打開門,暴雨的聲音更加清晰了起來,謝韞就住在她隔壁,走一兩步就到了。
沈念闕先輕輕敲了敲門,里面沒有傳來任何動靜,她斟酌了一下還是反手擰開了門把,推開時發出一陣細微的響。
床頭柜上的小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床上鼓起一團,少年應該是蜷縮著睡的。
沈念闕慢慢向他靠近,腳步很輕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走近了少女才發現床上的人在發抖。
弧度很小,幾乎微不可沒。
沈念闕以為他是冷,霎時就攤開被子就蓋在了少年身上,但他依舊發著抖。
“謝韞。”
少女試探著喊了一聲,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睡熟了一般。
一種名叫擔憂的情緒縈繞在沈念闕心間,下一秒她就伸出手去探謝韞額間的溫度,不燙反而很冰。
沒有發燒。
沈念闕悄悄松了口氣,還沒來得及抽回手就被謝韞一把拽住。
他的力度很大,沈念闕用了點力也沒能抽回,就在她要叫醒謝韞的時候,一道虛弱的呢喃傳入耳畔。
“別走……”
沈念闕垂眼看過去,少年的眼瞼緊閉,不像是已經醒了的樣子,他無意識的抓住沈念闕的手。
就好像瀕臨絕境時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少年的五官生得極為精致,但卻沒有絲毫女氣,睫毛纖長濃密,眉頭此刻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沈念闕忍不住彎腰用另外一只手輕撫上他的眉心,指腹輕輕在上面揉了揉,試圖想要撫平那褶皺。
“我不走。”
三個字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似的,少年緊皺的眉心漸漸舒緩開來,原本顫抖的身體也慢慢安順下來。
他的呼吸變得均勻起來,但仍舊拽著沈念闕的手不放。
沈念闕蹲在他床前陪他入睡,等了半個多小時謝韞拉著她的力度才慢慢松緩起來。
趁此機會,沈念闕抽回手,臨走時還彎腰替他掩了一下被角。
嗓音很輕:“晚安。”
門關上的輕響讓原本熟睡的謝韞猛的睜開了眼。
一雙鳳目漆黑幽深,借著旁邊的燈光,可以清楚的看見他眼底藏不住的笑意,他摩挲著剛剛拉住沈念闕手的右手,莫名的顯得詭譎病態。
第二天早上,吳爺爺用昨晚剩的雞湯做了四碗雞湯面。
杜簡和很早就起來了,見老人沒有準備他跟杜南敘的早飯,臉色一直都是陰沉的,杜南敘安慰了他幾句,主動提出出去吃飯。
正巧也嘗嘗江南小鎮的獨特味道。
兩人走后,四人和諧的吃完了面條,吳爺爺洗碗。
明天才是杜爺爺的忌日,今天沈念闕想的是帶謝韞在這里到處轉轉,正要出門時,崔老頭叫住了她,老人看向謝韞的眼神里寫滿了欲言又止。
好在謝韞懂得察言觀色,也不用崔老頭說,他就自己走到門外去等沈念闕了。
崔老頭對這個孩子更是喜歡的不得了。
“丫頭,昨天那杜小子額間的黑氣你看到了嗎?”
崔老頭為這事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睡著。
沈念闕了然的點頭:“看到了,生死劫,能躲過去后半生就沒什么大災大難了,若是躲不過去,那就只有白發送黑發人。”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仿佛說的只是今天天氣很好似的。
崔老頭皺起了眉頭:“丫頭,這用不用我們幫一把?再怎么說他也是老杜的孫子。”
沈念闕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門外的謝韞身上,少年的背影單薄,身形修長,即便只是一個背影都忍不住讓人多看兩眼。
“再說吧。”
經過一晚上的風雨洗禮,江南小鎮的空氣都染上了幾分澄澈的味道,地上濕漉漉的,路邊的小樹還在不斷往下滴著水,溫度適宜,不冷也不熱。
謝韞和沈念闕并肩走著,兩人的步子都放得很慢,前者是故意為之,后者則是照顧他的頻率。
“昨晚闕闕來給我蓋過被子吧。”
少年突然出聲。
沈念闕愣了一下轉而答道:“嗯,你身子弱,怕你晚上蓋一層會冷。”
“謝謝闕闕。”
謝韞偏頭對沈念闕露出一個笑容。
他驀然想起之前他也是這樣對沈念闕笑,那時沈念闕說了一句——“你一笑我命都可以給你。”
鎮子并不大,走著走著兩人就轉悠到了苗婆婆家外面,苗婆婆此刻正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外面,腳邊是兩只幼年的小鴨子正爭執著吃食。
她看見沈念闕時,笑瞇瞇的道:“這兩只鴨子是老崔送過來的,他看我一個人住在這里太孤獨了。”
然而崔老頭的原話卻是——“先養著吧,等養肥了你帶過來我讓老吳給你燉老鴨湯喝,他手藝堪稱一絕!”
沈念闕:“苗婆婆。”
謝韞跟著喊了一聲:“苗婆婆,我是謝韞。”
老人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其中摻雜著幾分審視,不過很快就變得和藹起來。
“我知道,昨天還一起吃過飯呢。”
沈念闕能把謝韞帶到江南來,進一步的說明了這個少年對她來說很重要,而她跟崔老頭、吳爺爺兩人的看法一致,都覺得謝韞是個好孩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體看著太弱不禁風了,以后怎么保護丫頭
沈念闕陪老人聊了會兒天,聊到那天她送給她的蠱蟲時,沈念闕聲音小了起來。
苗婆婆了然,也不再多問:“丫頭,去吧,帶謝韞到處轉轉,我們江南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哩。”
告別了老人,沈念闕帶謝韞去了自己以前經常去的地方,這是位于最西邊的一棟廢棄的房屋,周邊的環境破敗,沈念闕道:“我之前不開心都會來這里。”
“看見前面的那個小雕塑了嗎?你要是有不開心的地方可以告訴它,說出來會好受很多。”
沈念闕指的是昨晚謝韞做噩夢的那一幕。
少年也不點破,他本來就沒什么煩心事,不過做戲得做全套,免得被沈念闕看出什么破綻來。
他漠然的看向前方破敗的小雕塑,低著嗓音:“如果你真的有用,就祝我早日娶得闕闕。”
幾分鐘后,謝韞才轉身往外面走,沈念闕在門外等他,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快的就出來。
沈念闕:“心情好點了嗎”
謝韞點頭:“好多了,闕闕不用擔心我,我已經沒事了。”
沈念闕帶著謝韞又轉了轉,直到中午才回去,路過小賣部時還不忘買紙錢。
明天就是杜爺爺的祭日了。
吳爺爺和崔老頭又殺了一只雞,準備明天的祭日用。
杜簡和去街上買了一只,他不喜歡沈念闕,在院子里直接避免了和她接觸。
是夜。
確定謝韞睡熟了沈念闕才出了房間,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中,一路往西,沈念闕又來到了白天帶謝韞過來的那棟廢棄房屋。
推開吱呀響的門,沈念闕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周圍頓時就亮堂了起來。
“出來吧。”
她對著空氣說道。
等了幾秒,面前突然就多出了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跟毛球一樣,找不到眼睛鼻子嘴巴在哪。
“今天謝韞說了什么?”
她想知道少年的噩夢是什么,沈念闕本想直接問的,但又怕少年覺得難以啟齒就想出了這么個辦法,雖然挺玄乎的,但只要知道噩夢內容是什么就行了。
黑乎乎的影子是她一年前偶然發現的,不似尋常人死后的靈魂,反正就是不知道是個什么品種。
崔老頭也過來看過,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你真的想知道嗎給我你的靈魂我就告訴你。”
這句話沈念闕已經聽了百八十遍了,耳朵都起繭子了。
她從容不迫的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符紙,黑影瞬狙就慫了。
“別丟!我說!我什么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