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神色陰沉地看向石洞中的黑袍人。
他一直維持著那個動作,黑袍人也是一樣,彼此隔著一個面具,對視著,目光似近又遠。
時雍看不到那人的表情,而趙又一貫沒有什么明顯的喜怒。此時,只有滴滴溚溚的血液,淌在那雪白的褥子上,平靜,安寧,沒有半分瀕臨死亡的痛苦、絕望。
“終是來了。來了。”
黑袍人喃喃,聲音似乎還夾著一絲與死亡相悖的亢奮,像烈火燒灼肉丨體,淡淡的戾氣里,有貪、欲、卻聽不出惡意與仇恨。
“我,我死后可得永生,你們……都會被毀滅。”
疼痛主宰了他的意志,黑袍人嘴唇開始顫抖,
忽然陰涼涼一笑,視線一轉,看向趙身邊的時雍。
“你為何自尋死路?跟著趙,必遭大劫,你,也會被毀滅。”
時雍冷哼:“毀滅前,讓我看看你長什么樣子。”
一只胳膊橫過來,擋住了她。
趙的聲音低沉而冷戾,“別動!”
時雍抿著嘴,仰頭望向她,再次疑惑。
趙又道:“退出去。”
時雍眉梢輕揚,“為什么?他已經對我們造不成傷害。”
黑袍人傷得很重,繡春刀從他背部貫入胸膛,肯定是沒得活了。
趙視線掃了過來,目光冷冷,看上去有些兇,“你是女子。”
時雍:……
明白了。
她竟覺得好笑。
這古板的直男是不愿她上前看到那令人臉紅心跳的污穢畫面嗎?
“呵呵呵呵呵呵”
黑袍人笑了起來,陰森森的涼笑。
笑著笑著,他開始咳嗽,鮮血從身上滴落,留下一灘血跡。
“趙,你……這是動情了?呵呵呵……”
笑聲戛然而止。
趙一把掀開他的面具,并在將他從那女子身上拎起來丟到身邊死,薅過被子蓋住他們的羞處。
室內女子瘋癲般驚竄,濃重的血腥味覆蓋了那古怪的靡麗幽香。
失去面具的黑袍人,雙眼是可怕的赤紅,
他癱軟在那里,已然沒有掙扎的力氣,頭顱卻仰起來,直勾勾看著趙,短促地喘息著,
“我死了,永生,永生了。靈魂,不滅。”
時雍看著他:“??”
她先前以為邪君控制他人,這一套說辭只是為了洗腦,不敢相信連他自己都當真相信自己死后會得永生。
太荒謬了。
趙面無表情盯著他。
“這就是毀滅。你,結束了。”
“不——”
黑袍人倔強地看著趙,腦門上微微鼓起的青筋似乎都在跳動。
“我不會毀滅。這骯臟的世間,骯臟的你們,才應當被毀滅。”
趙:“死到臨頭,還在自欺欺人。你背后的主使之人,是誰?”
黑袍人盯住他,目光漸漸渙散:“我已剝除骯臟的肉體,凈化了罪惡的靈魂。我沒死,我不會死,我徹底脫離苦海了……”
他仿佛聽不到趙在講什么話,沉浸在自己即將羽化成仙的幻覺中,通紅的雙眼迸發出血色的光芒,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突然伸展雙臂,雙眼圓瞪著,望向黑漆漆的石洞上空,一臉嘲諷,陰冷的笑。
然后,
死去。
從洞中出來,東方已吐出魚肚般的亮色。
天光透入密林,照在趙一身染血的甲胄上,仿佛為他渾身鋪了一層肅殺的冷光。
“點齊人馬。燒!”
洞外侍衛兵丁們整整齊齊應答。
“領命。”
邪君一死,為免那些用人舌喂養出來的有毒“靈蛇”出洞為禍,錦衣衛將人全部撤出山洞,往洞中澆上桐油,一把火焚了山洞。
里面有易燃的火藥和火器,這火燒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為恐毒蛇有殘余,在焚燒之后,趙派魏州領兵山洞,又搜索了一遍,將僥幸存活的“靈蛇”全部斬殺。
時雍坐在一塊石頭上,一邊慵懶地撫摸大黑的狗頭,一邊瞇起眼打量趙,
心里在想:他到底要何時才能想到自己是一個中了蛇毒的病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過炙熱,趙感覺到了。
他看過來,與時雍對視一眼,按刀走近。
“你如何打算?”
時雍道:“兵荒馬亂,沒有打算。”
趙不動聲色,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派人送你回京。”
時雍疑惑地揚了揚眉梢,“大人不用我治傷?”
趙很認真的想了想,回答很嚴肅,“蛇毒這么久沒有發作,想來應是無礙。”
時雍掃向他的膝蓋,“那你腿疾怎辦?”
趙道:“營中沒有女子,你去多有不便。且軍中有醫官,可以處理。”
時雍點點頭,撣了撣袖子,站起來,“那我走了。”
醫者父母心,可這個病人不想要她治,時雍倒也不必非得留下給他當爹不可。
她叫上大黑就走,趙臉色微沉,正要說話,背后的朱九突然大喊起來。
“謝放!”
許煜的大嗓門也吼了起來。
“放哥這是怎么了?”
“爺!”白執大聲喊道:“謝放不對勁兒。”
時雍來不及細想,隨著聲音回頭,只見洞口一群人朝謝放圍了過去,目光穿過人群的縫隙,她看到謝放一張突然漲紅的臉,在眾人驚恐的叫喊聲里,額頭浮著虛汗,在趙看過去的一剎,他突然拔刀往自己的大腿狠狠扎下,一雙原本銳利的眸子仿佛染了濃霧,嘴唇顫抖般粗重的喘息著。
“快……把我,綁起來。”
“謝放。”
“放哥!”
看到他鮮血淋漓的腿傷,這些長期與他相處的兄弟哪里忍心?
朱九趕緊奪下他手上的利刃,白執和許煜則是迅速制止住了他的胳膊,不讓他再做出自殘的舉動,而受制后的謝放,短暫的清醒一過,整個人便呈現出一種瀕臨瘋狂的躁動,且力大無窮,
白執沒有想到他會有這么瘋狂的舉動,一個不慎被他掙脫開,未及反應就被他撲在身下。
像是餓極了的野獸,他雙眸赤紅,不管不顧地吻向白執。
“啊——”白執大叫一聲,嚇住了。
從來沒有被男人這么瘋狂地親啃過。
他震驚得幾乎忘了反應。
而謝放的異常也震住了旁邊的人。
這是謝放啊。
朝夕相處的兄弟。
為何突然會變成這樣?
一群人好不容易在山洞里撿回一條命,再發生這樣的意外,都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恐懼。
對謝放,不能殺不能打,眾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手忙腳亂地將他從白執身上拉開。
他們長期受訓,無懼死亡,無懼邪君。
可……
這種未知卻讓人打心眼里害怕,無所適從——
因為,他們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人心惶惶中,一個嬌小的人影擠入一群大漢中間,
“給我把他摁住。”
時雍低沉的嗓音十分平靜,讓慌亂的眾人心里升起了希望。
“兄弟,他這是怎么了?”
這時,除了趙的幾個近衛,其他人都認不出時雍是誰。但看他少年打扮,年歲不大,以為也是大都督從洞里解救出來的修煉人,與大都督投緣罷了。
“中毒。”時雍扣住謝放的手,將他掙扎的胳膊牢牢壓住,直接用匕首刺破他的中指。
黑血從指間涌出,滴入草叢。
眾人大驚失色地看著。
時雍也不解釋,為謝放放了血,又當場剝了他的衣服,讓人將他的身子翻轉過來,連刺他背部督俞、嗝俞、肝俞、膽俞、脾俞、胃俞幾處大穴,又將他翻轉仰躺,徑直解開他褲腰,針灸陰交、氣海、石門、關元等穴……
四周靜悄悄的。
趙手按繡春刀,站在風口,眼睛緩緩瞇起,安靜地看她。
山風很涼,時雍在治療過程中卻沒有感覺到寒冷,反倒出了一身的汗。
晨曦中的她,臉無表情,卻有一種圣潔的光,她比這群漢子的肌膚都白,臉孔光潔不見毛孔,在天光下,白瓷般的瑩亮,單薄的身子,深幽如墨的雙瞳,分明只有十幾歲的年紀,卻沉穩異常。
朱九、許煜幾個認識她的侍衛都看愣了。
她這般女子,實在讓漢子們大開眼界。
“好了,暫時止住毒發。”
時雍吁口氣,站起來時撐了下膝蓋,側頭望向趙,
“得盡快讓他服用清毒湯劑,還得針灸幾回方能徹底解去毒素。還有——”
她拖長嗓子,望向趙深邃的眼眸。
“我和大人,想必也須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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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我還要修一下,會再等一等,大家四點半左右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