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兒?”
趙煥一臉吃驚,深暗的雙眼滿是受傷。
“你變心了?你愛上了別人是不是?”
他的控訴很是傷心,夢里的時雍腦子里一片空白。她想不起來別的事情,甚至忘了是趙煥對不起自己,只是覺得心慌,在他的指控里,就好像她真是變了心的那個人,十分心虛。說不出話,也找不到理由來解釋……
“沒有對不對?我知你,不會變心。”
趙煥低下頭,要來親她。時雍心里升起了恐懼,那恐懼隨著他的臉壓下來漸漸放大,甚至比在詔獄里瀕臨死亡前的感受還要害怕。
她拼命掙扎,想要逃離,卻發現動彈不得,只能拼命地吶喊。
“不要,殿下,不……”
她不是變心。
她只是……從來沒弄懂什么是愛。
“大人,大人……救我……”
趙一身甲胄,風塵仆仆地騎馬經過,看她一眼,姿態冷傲從容,馬蹄踏出長街,在萬千人的簇擁中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時雍渾身冷卻,仿若置身刑臺,難堪地看著他的背影,如同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入了無邊的空洞……
眼前浮光掠影。
時雍吶喊著,發不出聲音,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指甲幾乎掐進了掌心的肉里……
“阿拾?”
“阿拾!”
時雍驚訝,耳邊又傳來趙的聲音,是他回來了嗎?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夢境里,拼命想要抓住什么,讓自己醒過來,眼前卻模糊一片。
恍惚間,她竟然看到了她從前救的一個少年,被他抱著一起跌落深潭的情景……
那個少年的虛影在眼前晃動,漸漸變成了趙的臉,清晰的他就在面前。
時雍徹底醒過來,一身冷汗。
趙眉頭緊蹙。
怕驚醒了她,又怕叫不醒她。
帶著薄繭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猶猶豫豫地為她擦去滑下的淚水,俊臉冷沉,黑瞳深邃。
“別哭。”
見時雍怔怔看他,趙停下動作,啞聲道:“是我不好!”
醒來就有人道歉?
時雍有點懵,看著趙喉頭發緊。
“大人這是說的什么話?”
“我…的錯。”
趙坐起來,時雍這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張大床上,而他坐在床邊。
他雙眼深沉幽邃,似乎對剛才荒唐的舉動有些歉意,微微垂著眸子,沒有去看時雍的眼睛。
“我睡著時,冒犯了你。”
這是什么意外?
他難道以為她剛才落淚,是因為他把她抱到身上睡覺的舉動?時雍吸了吸鼻子,好氣又好笑。
完全醒過來的她,內心強大又堅強,根本就不是夢里那個會哭的小仙女,見趙這般樣子,時雍差一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過,既然有這么美麗的誤會,那就由他這么想吧……
時雍垂目,半真半假地質問。
“大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嗎?”
趙抿嘴,沒有說話。
時雍看到他的耳朵尖兒竟然泛起了紅暈。
“抱歉!”
只有這兩個字,說得艱澀。
時雍忍住想要暴笑的沖動,故作生氣的樣子,突然坐過去,一把拉過他的胳膊圈住自己的腰,然后將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像個撒嬌的孩子。
“抱歉就完了嗎?大人分明是想賴賬!”
此舉果然引來趙渾身的緊繃。
他不再像剛才睡著了那般熱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輕輕伸手想要解開時雍的胳膊,卻被時雍緊緊地扼了回去,只得無奈地蹙起眉頭。
“我睡得太沉,實在不知為何……”
為何會把她抱到自己身上,還那般親密。他其實也做了個夢,夢里他霸道地擁抱阿拾,還親吻了她,將她壓在身下……
這一切毫無預警,毫不設防。
那孟浪的舉止,根本不似他自己。
“阿拾,你想要什么補償?”
“補償?”時雍揚眉看他:“這就是大人的歉意嗎?”
趙眉頭微蹙。
時雍看到他為此煩惱的樣子,心里的笑意也沒有了,紅撲撲的臉拉了下來。
“我一個清白女子,便宜都讓大人白占了。豈是不痛不癢兩句話就能補償的?”
趙冷面微沉,歉意地看著她,“等回京,我向陛下請旨……”
時雍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其實只是想逗逗他。畢竟趙大人身上那濃濃的禁欲氣息,真的很有讓人撕碎的沖動,她很想揭開他冷漠面具,解鎖他潛藏的欲丨望,就像他剛才睡著時那樣……
卻沒有想到,趙對于自己“不小心”的處理,竟然是請旨賜婚?
時雍剛這么想,就聽到趙的嘆息。
“你想做都督夫人,恕我無能為力。”
時雍心里的喜悅拐了個彎,差點沒忍住抬腳踹他。
哼一聲,她冷冷看著趙。
“那你請旨如何?”
“請旨為你加封。”
加封?
時雍微微揚了揚眉梢,“你是覺得我門戶低微,不能和你門當戶對是吧?”
“不是。”趙的目光涼了下來,“我不會娶妻,不是你,也不會是別人。我請旨為你加封,是為回報你的厚愛。來日,你若想許配良人,也能有個好的身份……”
時雍震驚。
看著他出神片刻,見他不似開玩笑,真是驚訝極了。
“大人愿意我再嫁旁人?”
趙別開眼睛,“總不能耽誤你。”
時雍笑了笑,“那大人不娶妻,是為何故?”
趙不看她,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分明想要回避這個話題。
“這是我的命。”
“命?”
哪有人命中注定不能娶妻的?
時雍覺得有點好笑,倒不是為了自己對趙那點若有似無的情感,而是單純覺得他因為一個和尚算的命,就這么委屈自己,實屬有病。
“沒有想到,大人竟會信鬼神命理之說。”
趙搖頭。
半晌,他回過頭來,時雍看到他俊目里微微閃動的光芒,轉瞬暗下去,“這并非鬼神之說。總歸,你若想做我妻,此生怕是……”
他雙眸垂下,“要辜負你了。”
時雍不再作聲。
相處這么久,她對趙是有了解的,至少,她從來不曾見到趙開玩笑。更何況是這么嚴肅的事情,這么嚴肅的談話?
趙決定的事,沒有人能夠改變。
時雍腦子亂,嘴里有澀意,覺得氛圍有些古怪。
她對趙的感情,其實并沒有完全理清,而那個紛亂的噩夢,也加劇了她這種不確定。
而趙呢?
于他而言,恐怕對她的好,更多只是出于一個男人的擔當和責怪,而不是情感。
時雍不是矯情的女子,只是覺得此事不可理喻。
因為她既不是敗給了別的妖艷女子,也不是沒有辦法俘獲趙的心,而是輸給了一個老和尚的預言。
怪哉!
竟有如此驚世駭俗的荒唐事!
時雍有點想笑。
“大人!”
她掀了掀嘴唇,待趙看過來,又輕飄飄地撩他一眼,“我有一事不明。”
趙:“你說。”
時雍道:“大人先前說愿意收了我,這收房,包括陪你睡覺嗎?”
趙微訝。
他似乎沒有想到時雍能把這種事情輕易地問出口,怔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冷俊的面孔上,略微的不自在。
“不。”
時雍喉頭一緊。
“你就這么看不上我?”
時雍一個枕頭朝他砸過去。
正中趙的胸口。
又落到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趙低頭看看枕頭,彎腰撿起來,塞到時雍的腰后,咽了咽干燥的喉嚨,嗓音發啞。
“是我的問題。”
時雍坐了起來,冷笑一聲。
“你不行呀?我剛看過,還行啊?”
趙:“……”
時雍斜他一眼,又懶洋洋地道:“你想得可真是美呀,收房卻不陪睡,想讓我守活寡?我是找不著男人怎么的?誰稀罕你!”
說罷,時雍彎腰套上革靴,拿起搭在熏蒸上的外袍披在身上,整理好頭發束帶,就往外走。
見趙站在原地沒動,她又回過頭來,斜眼問他。
“你把我的暴躁小王子關哪里了?”
趙的臉剎那黯淡下來。
他記得阿拾剛才在睡夢中,依稀在叫“殿下”,原來竟然是在叫來桑。
“他是俘虜。”
時雍偏偏頭:“我只是去看看他的傷,不會放他走的,大人放心。規矩我懂,來桑幫過我,救過我,我不能袖手旁觀。”
趙道:“我已差了鄭醫官為他看傷。”
時雍蹙緊眉頭:“還是我親自看看比較放心。”
趙冷聲,“叫謝放帶你去。”
時雍道:“不必吧,我自己去就可以,說話也方便……”
“謝放!”她話音未落,趙已開了口。
謝放在外面等了許久,他的面前還有久候的烏日蘇,而白馬扶舟早已氣咻咻地離去。
聽到大都督召喚,謝放朝烏日蘇行了行禮,讓他稍候,便走了進去,剛走到里間的門口,還沒有推開門,謝放就停下了腳步。
氣氛不對。
大概是跟隨趙的時間久了,隔著一扇門,他也能感覺到大都督的怒氣。
“爺!”
謝放沒有直接開門,而是沉聲道:“烏日蘇王子在外恭候多時了。”
趙看著時雍道:“讓他書房等候。”
“是。”謝放剛想要轉身,又聽到背后傳來趙的吩咐。
“領阿拾去瞧瞧來桑。”
不待謝放答應,門從里面拉開了。
時雍一臉是笑地走出來。
“放哥,麻煩了。”
她的臉紅撲撲的,雙眼晶亮,俏眉飛揚,似是休息得不錯,心情也不錯。謝放不敢多看,趕緊收回眼,望了里間的趙一眼,卻發現他雙眼血絲,臉色很是晦暗。
謝放心里一沉。
從青山口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還好端端的。大都督犯了腿疾,阿拾很上心地為他針灸,熱敷,按摩、大都督怕她累著,吩咐他備了熱水給阿拾泡腳,甚至見她睡熟后都不舍得吵醒她,讓阿拾睡了他的床上。
怎么睡一覺起來就翻臉了?
謝放弄不清楚趙,時雍也不懂。
這簡直就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禁欲怪人,她征服欲高漲,但此刻卻不想理會他。
走出營房,碰到烏日蘇,時雍微微一笑,行了個禮,沒有多話,擦身而過。
烏日蘇卻叫住她。
“阿拾姑娘。”
在這個營里,烏日蘇也是知曉時雍身份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看到時雍,他眼神里流露出自然而然的親切。
“煩請留步!”
時雍回頭與他對視片刻,不忍傷害這份簡單的好意,慵懶地走回來。
“大皇子有何吩咐?”
烏日蘇苦笑,“階下之囚,怎敢吩咐姑娘?”
時雍抬抬眉梢,眼里帶了一絲笑。
“大皇子有事不防直說。”
烏日蘇的臉色暗沉下來,悲傷掩在那張俊朗蒼白的臉孔下,讓人有些不忍心。
“我聽侍從說,來桑的腳……廢了。”
“廢了?”時雍嚇一跳,“廢了是何意?”
烏日蘇有些唏噓:“斷了腳筋,醫官說那條腿,沒法再恢復原樣了……”
昨夜激戰時,時雍只看到來桑受傷,被俘后帶回營房,趙便叫了醫官去為他診治,那會兒時雍看來桑又能吼又能罵,不像傷勢很重的樣子,就沒有留意。
得聞烏日蘇的話,她眉頭皺了起來。
“來桑處處針對你,你還關心他?”
烏日蘇淡淡搖頭,無奈地苦笑。
“他縱有千般不是,不仍是我的弟弟嗎?一父所出,我怎能棄他不顧?”
頓了頓,烏日蘇言詞懇切地道:“我來找大都督,便是想厚著臉皮討個人情,求他為來桑找個好的醫官瞧瞧腿。”
時雍看他半晌,緩緩開口。
“我去看看。”
烏日蘇松了口氣,行禮道謝,時雍卻沒有受他的禮,轉身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