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撞到一起,只有宋長貴一個人尷尬。
明明他是長輩,是老丈人,可以理直氣壯地背著手邁著八字步上前去質問這個臭小子憑什么大晚上出現在自家閨女房里的。可他這一刻,卻后悔來得早了些,看著趙平靜的眼神,竟覺得背后涼風陣陣。
“宋大人。”趙率先行禮,一板一眼地道:“聽聞阿拾受傷,我來得太急,沒有通傳,萬請海涵。”
再急也不能翻墻吧?時雍看他一眼,覺得這個理由十分好笑,偏偏趙大人一本正經,而宋長貴也是毫不在意,擺了擺手。
“大都督自便,自便。”
時雍:……
這是宋家,什么就自便了?
時雍看他翁婿兩個雞同鴨講還一本正經的樣子,實在忍不住了,拖了拖站著紋絲不動的趙。
“大人你不是忙么?”
這意思是他可以走了,不必在這里強行應付老丈人,還把老丈人搞得很被動。
可是,趙聽了她的話竟是眉頭一蹙,望向宋長貴道:“我看宋大人行色匆匆,是找阿拾有事?”
女兒還沒嫁過去呢,就換家長了?
時雍是這感受,宋長貴也是這感受,望望趙,再望望時雍,他笑著拱手。
“不瞞大都督,是有樁要事……”
趙看一眼時雍受傷的手,眉頭微蹙:“何事?”
宋長貴是趙的老丈人沒錯,可談到正事,宋長貴卻不得不一五一十地稟報。
“順天府剛發生一樁案子,死者身上再現狼頭刺,我想找阿拾去瞧瞧。”
時雍一怔,“死者又是女子?”
宋長貴轉頭看她道:“有女子。”
這么說,死者不止一個了?
時雍聽聞狼頭刺,心里已然有些躍躍欲試,連忙看了趙一眼,催促道:“大人去忙你的事吧,我同我爹去驗尸。”
說實話,若是換成別的夫婿,可能一個月總有幾次能被她嚇得睡不著覺。動不動就驗尸,說得像家常便飯一樣。而這也是以前的宋阿拾為什么長得不賴,卻年逾十八尚無婚配的原因。
但趙不同,面色都沒有變一下,唯一令他不悅之處就是時雍如今帶著傷。
若是別的案子,趙是萬萬不會允許她去的,可既然宋長貴說死者身上有狼頭刺,又另當別論了。
思忖一下,趙道:“我同你去。”
時雍詫異地看著他,說道:“大人不是還有要事?”
趙道:“不急這一時。”
時雍哦了聲,對宋長貴道:“那爹,你去拿家伙,我進去換身衣服就來。”
宋長貴看了看趙的模樣,脊背上汗涔涔的,唉唉兩聲,轉身走了。
時雍換下身上的襖裙,換了一身雷同于男裝的便捷衣袍,頭發也被挽成了一個男式發髻,儼然是個清俊小子的模樣。
她見趙看著自己,笑盈盈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大人,走吧。”
趙見她滿臉歡喜,指了指后面院墻,“我走后門。”
時雍噗一聲,笑望著他道:“那也行。我同你一起走后門。”
這房子確實是有后門的,開后門便是一個臨水的小巷,很是僻靜。二人出去同宋長貴匯合,時雍上了趙的馬車,宋長貴和予安同行,就這般浩浩蕩蕩去到四夷館,在門口又見到沈灝和周明生等人。
各自行禮問安,拿了手令進入館內。
四夷館這個地方,主要有兩個職能,一是掌譯書之事,說通俗一點,就是專門翻譯其他各國語言的一個機構。各類語言的通譯和文史都在這個館中進行。而另外一個職能便是供四鄰各國的人居住。
年前與兀良汗戰事結束,兀良汗二皇子自請到大晏為質,便被安排在這里居住。
不過,四夷館面積極大,又分設各館,按屬國不同細分成不同的場館。各設通事官,各管各事,隸屬太常寺。
這次發現尸體的地方在高句館。
可是,要弄清楚這事,還得從上個月高句館走水說起。
四夷館與京師其他地方一樣,建筑多是木質,那夜高句館因兩名通譯半夜圍爐烤肉不慎引發火災,剛好大風天,來不及撲救,高句館房舍燒毀近半,所幸無人傷亡。
房子毀了,高句館還得辦公啊。太常寺卿趕緊奏報朝廷,批了銀錢下來,由工部派人著手重建。
哪里會想到,翻修剛剛開始不久,便在高句館的院子里挖出了數十具尸體。
這幫人嚇得不輕,趕緊上報,這案子再輾轉一下,便又到了順天府衙門。
府尹馬興旺頭都快大了,自從他上任順天府就沒有一日消停日子。他身為父母官,每日要處理大量的事務,這等復雜案件,自然交到了專司刑名的宋推官手上。
于是,宋大人便不辭辛苦地帶人來了。結果一看,這些尸體死亡的時間竟然不盡相同,最長的至少十年以上,最短的僅僅十來天。
年代久遠的尸體早已腐爛變成了一堆白骨,辨識不清,而幾具尚且可辨的尸體里,宋長貴發現有兩具的鎖骨有類似阿月身上的狼頭刺。
案情重大,他立馬調派人手,順便回家把大姑娘叫出來幫忙驗尸。
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他認為自家大姑娘的能力,遠高于新上任的仵作宋辭,尤其這一具新鮮尸體是女子,阿拾更為方便。
宋長貴什么都想好了,唯獨沒有想到會把大都督本尊也請到現場。而等在這里的太常寺卿吳松安和各館通事等人,也萬萬沒有料到大都督會親臨現場。
高句館內燈火通明,時雍看到列位大人都在場,稍稍怔了一下,而列位大人看到大都督來了,也是有短暫的怔愣,然后齊刷刷行禮。
“下官參見大都督!”
漆黑天幕下,昏暗燈火里,大小官員拜了一地,行完禮便鴉雀無聲,齊齊等著大都督示下,頭都不敢抬起。
時雍冷眼旁觀,突然感覺到一種“眾人跪迎九千歲”的陣仗,再看趙冷漠的面孔,竟然添了一絲壓力。心里忖道:往后她在趙面前,是不是得收斂一點?
趙巋然不動,凝視著眾人。
也許只有一瞬那么久,可底下的人仿佛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他們才看到趙大袖一拂,聲音冷淡地道:
“免禮!諸位各行各事,權當本座不在。”
那么大一座山壓在頭上,如何能當他不在?
眾人都不知這位大人今日怎么就心血來潮來了現場,尤其負責四夷館的太常寺卿吳松安,本就因為四夷館的火災和大量尸源的問題心焦頭痛,生怕項上烏紗不保。此刻更是嚇得額頭發汗,雖然趙說了免禮,他卻在直起身時兩股戰戰。
“大都督,且去前廳稍坐,下官讓人奉茶……”
趙道:“不必。”
說罷,他看了時雍一眼,說道:“本座陪同宋姑娘而來,不是公務。”
不是公務,就是私事,也就是說,大都督是以“家眷”的身份前來的,與這個案子無關。
一聽這話,吳松安那顆懸著的心更是顫抖不安。
大都督怎會為女子作陪?
這分明就是另有隱情,看來此案不簡單,驚動了大都督,興許他現在要保的不是項上烏紗,而是項上人頭了。
吳松安抹了抹額門,示意身側的通事,“還不快、快為大都督看坐。”
時雍看眾人緊張的模樣,覺得這殮尸現場瞬間就變了氣氛,再看趙大袖一擺,四平八穩地坐在二人抬出來的太師椅上,威嚴,冷酷,又俊美,心底不由嘆息一聲,唇角往上一撇,轉頭問宋長貴。
“爹,尸體是在何處發現的?”
宋長貴指了指庭院里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土塊磚石,冷不丁又小聲對時雍道了一句。
“當真不該叫我這女婿來,亂套了唉!看把人給嚇得,哪里還能做事?”
時雍看他一眼,唇角扯了扯,戴上自制的手套,徐徐步入尸骨坑中。心里卻思忖:宋大人嘴上說不該,心里卻指不定有多得意呢。女兒還沒過門,女婿就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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