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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和尚說,法號“道慶”時,元馳就知道此事有假。
如今慶壽寺,覺字輩的僧人已是最高的排行,若他是道字輩的僧人,那豈非與道常一輩,是覺遠的師叔?慶壽寺是朝廷僧錄司所轄地,元馳雖有些浪蕩,可到底是誠國公府精心養出來的世子,一聽就知道事態有異。
他原想支走宗遠去玉堂庵報信,哪料,被這和尚識破。
元馳直呼大意,可是,事到如今,后退無路,只能一搏了。
元馳眉梢緩緩揚起,鎮靜地望著一群包圍著他們的和尚,舉劍橫在身前,做出防備的狀態,淡淡地笑道:
“各位大師這是什么意思?我爹是順天府的何員外,家財萬貫,大師若是要化緣,可以找我爹拿,何必要我性命?”
和尚早已換了臉色,瞇起眼看他。
“順天府哪個何員外?”
他剛一出口,旁邊的和尚便小聲嘰咕了一句,用的不是大晏話,而是一種元馳聽不懂的外邦語言。說話的時候,還冷冷看了元馳一眼,目光充滿了兇狠的戾氣。
元馳這才發現,這個和尚只有一只眼,分明是個獨眼龍。
那和尚點頭,面容陰沉地望向元馳:“就算你爹是皇帝,擋了爺們的道,也沒法活著下山了。”
說罷,他猛地揮手。
“上!”
一群人圍了上來,元馳一看這個陣勢,就知道不能善了,他冷笑一聲,突然仗劍欺身撲向為首的和尚,“那就上來受死吧!”
宗遠和伍昆幾個侍衛見狀,立馬圍攏上來,將元馳護在中間。
“小爺的劍許久沒有飲血了,今兒個就讓你們試試滋味兒。”
元馳為人輕狂,卻是同陳蕭一起入職軍中的人,混跡多年,身手不可小覷,那和尚看他殺上來,劍勢凜裂,飛快閃身避開那一劍。
豈料,元馳唇角勾起一個邪氣的笑容,劍身突然一轉,迅速欺上抬棺的和尚,手上長劍勁風驟雨般刺出,逼退抬棺人,騎馬沖到棺前,劍柄一掀,便打開了棺材板。
一股古怪的味道直入鼻端。
棺中的物體還沒有看清,元馳已然訝然驚呼。
“火藥!?”
“駕!”
“駕!”
夜晚的馬蹄聲傳得極遠,緊張感在嘚嘚聲里仿佛刺入肌骨的鋼針,讓人耳膜發聵,很是難受。
“開城門!”
當先一騎正是謝放,手執錦衣衛令牌,人還沒到城門,聲音已然咆哮出口。
“大都督有令,速開城門。”
入夜閉城,天明方啟,為保京師安全,這規矩一向嚴格。守城的是五城兵馬司的人,看到遠遠過來的一群人,很快就從人群里捕捉到趙的烏騅馬和繡春刀,還有那排山倒海一般迎面而來的殺氣。
“開,快!開城門。”
在哐哐地聲音里,城門大開。
守城士兵幾乎沒有來得及看清趙的臉,一行人已經疾馳出城,只留下一個令人心里發緊的背影,士兵們對視一眼,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不知道哪個倒霉鬼又要遭殃了。”
“這就叫閻王叫人三更死,決不留人到五更。”
城門在士兵們的議論聲里,再次重重合上。
被破壞的夜晚,還沒有恢復寧靜,又有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來人滿身狠意,仍是遠遠地就開始吶喊。
“廠督大人有要務出城,快開城門!”
火把的光線將城門照得猶如白晝,騎在馬上的白馬扶舟,半張臉掩在大帽里,蟒袍鸞帶,皎如玉樹臨風,美如潘安在世,只是臉上的殺氣和冷意絲毫不少于方才出門的大都督。
山雨欲來風滿樓。
守城士兵們倒吸一口涼氣,感覺到有大事要發生了,不敢怠慢,把剛剛閉合不久的城門再次拉開,又如方才那般,目送白馬扶舟帶著一群東廠番役出城,恐慌不安地嘆息。
“不知道哪個倒霉鬼又要遭殃了。”
“這就叫閻王叫人三更死,決不留人到五更。”
玉堂庵。
時雍同趙煥走到廂房外面的院子里。
外間的風有些大,在這里說話,不會讓人聽到。
時雍對趙煥裝腔作勢的情深沒有興趣,懶洋洋地抬抬下巴,臉上帶了一抹揶揄的冷笑。
“說吧,楚王殿下有什么我要的答案要給我,又有什么我想知道的東西,要告訴我?”
趙煥熾熱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看著女子一身素淡的尼姑衣著,手心微微一卷,緊緊地攥了片刻,緊繃的臉才稍稍放緩,走近她就試圖去拉她的手。
“雍兒,我知道是你。是你回來了。”
“我不聽廢話。”時雍退后一步,淡淡看著趙煥,“楚王殿下如果是要發瘋,那恕我不便奉陪了。”
趙煥止步,臉上露出一抹失望的表情。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沒有去詔獄看你。可你知道,我貴為王爺,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是什么感受嗎?”
時雍冷笑掀唇,一言不發地盯住他。
就像盯住一個無恥的小人。
趙煥受不了她這樣的眼神,昏黃的燈光下,清俊的臉莫名的有些蒼白,手心捏緊,沉吟良久,仿佛才從痛苦中回神,“我不知道他們會在詔獄偷偷動手,我不是不來,我只是來遲了……”
時雍仍然一言不發,仿佛聽笑話一般,淡淡看著他。
她的沉默,讓趙煥仿佛找到了打開話匣子的魔法,眼眶一紅,聲音都喑啞起來。
“我不來看你,故意忽略你,我到處找女人,全都是為了你。我想讓那個人減輕對你的敵視,讓他知道,就算沒有你,我也會有別的女人。我對你沒有那么在意,沒有那么誓在必得,你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不會是大晏朝廷的威脅……我以為,這樣一來,那個人就會放松警惕,不會再忌憚你,也忌憚我,更不會再為難一個小女子……”
他口口聲聲那個人。
不提是誰,時雍心臟卻聽得寸寸發涼。
“你想說什么?”
不等趙煥回答,她又緊逼著追問了一句。
“你是想說,要殺害時雍的人,是當今陛下?”
趙煥眼睛未亮,“雍兒,是你對不對?是你對不對?”
他急于求證這個事情,時雍卻給了他一個冰冷的眼神。
“我受時雍恩惠,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楚王殿下不會第一次聽說吧?”
趙煥輕笑,搖搖頭,“不會,雍兒不認識。你不要騙我了。”
時雍不想在這個事情上與他爭辯,誰也沒有證據能證明的東西,多說無益,她只是目光冷冷逼視著趙煥,一字一頓地問:
“殺時雍的人,是當今陛下,對不對?”
趙煥眼皮垂下,明顯有些猶豫。
“我有沒有騙你,你的心,會告訴你答案。我疼你,寵你,恨不得把你捧在掌心里,供在佛壇上,我怎會棄你不顧?”
時雍心里一窒,仿佛被重錘敲過,脊背一陣冰冷,汗毛都豎了起來。
時雍在詔獄的死亡背后,到底是何人之手,一直是她想要追查的真相。
魏州死后,趙告訴過她,兇手是魏州,可是別的事情,趙一概不提。時雍心里自然明白,她和魏州無冤無仇,沒有半點過節,魏州自然不會因為私怨殺害她,而魏州背后的人是邪君,她就理所當然地覺得,那個幕后黑手就是邪君。
可是,邪君隨著清虛觀的一把火而銷聲匿跡,清虛道長等于邪君,仿佛成了一個事實。
時雍從來沒有想過,其實還有別的可能。
如今聽趙煥說來,那個要讓時雍死在詔獄的人,那個指使魏州殺害她的人,分明就是——當今皇帝。
時雍知道,魏州死前對趙說了許多話,她有理由相信趙是知道這個事情的。因為,從那天之后,趙再沒有追查過與時雍之死有關的事情,這分明就是心知肚明。
不過,他什么都沒有告訴她,就像不知道一般。
而她在這段日子里,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心力在救治光啟帝,那個殺害她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