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眾人神色復雜,根本不肯相信,時雍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塊玉質符牌,還有幾張黃色的符紙,上面是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符紋。
“那夜觀音菩薩托夢于我,說女魔現世,瘟疫橫生,叮囑前來救民于水火。我這才不遠千里前來霄南鎮尋找師父。這個符牌和符紙,便是我按菩薩夢中叮囑,在慶壽寺觀世音菩薩寶相像底下拿到的。”
這符牌與符咒看著就很有玄機的模樣。
普通百姓受不得忽悠,加上觀音已經顯靈過一次了,再次顯靈就更容易取信于人。
眾人小聲竊竊。
不過,仍然有人質問。
“誰知你從哪里來的破東西?你說是就是么?”
時雍仿佛早知他們會有疑惑一般,鎮定自若地說道:
“慶壽寺的覺遠禪師可以作證,他親眼所見,我從寶相底座拿到符牌符紙。”
覺遠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從來不打誑語,尤其最近又“參悟天道”,親口指證“女魔現世,禍害人間”,人們對他自是深信不疑。
在時雍的忽悠下,人們開始相信了,自動讓開路來。
就連阿旺父母在時雍冷厲的雙眼盯視下,也退開了些許……
尸體上蓋著東西,方才又被人擋著,時雍沒能看得太清,這一走近,把布遮開,當即愣住。
這具尸體渾身濕淋淋的,好像是從水里打撈起來的一般。
但是,尸體沒有頭。
時雍轉頭和宋長貴交換了一個眼神。
宋長貴朝她點了一下頭。
時雍皺眉。
尚未來得及說話,何用便帶著一群官兵過來了。
“都聚在這里做什么?防疫章程都忘后腦勺去了?”
“散了散了!都散了!”
“再不走,全都抓回去蹲大獄!”
官兵們手持武器,對百姓還是有震懾作用的,盡量他們很想留下來看看這個“觀音菩薩座下弟子”要怎么破案,但是在官兵們的驅趕下,又得了時雍“稍后會讓大家再與菩薩見面”的再三保證,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宋長貴對何用致了謝。
并借了他的人,將尸體搬到了一個收尸點。
此處原本是為收殮疫癥死亡的人準備的棚屋,但霄南鎮的疫癥病人都往慶壽寺送了,死了有和尚超度,這個地方目前還沒有人。
時雍和宋長貴借地驗尸。
外人都被打發了出去,朱九和白執守在棚屋外面,父女二人說話再不用避諱。
宋長貴問出疑惑,“阿拾,你弄那些神神怪怪的做甚?到時候,你拿什么跟人交代?”
時雍道:“放心吧。我自有辦法。”
宋長貴眉頭皺得更緊,“我看你那符牌倒真像神物,何處來的?我從前為何不曾見你帶過?”
時雍莞爾:“觀音菩薩送的。”
宋長貴:“……”
別人信時雍鬼話,他是萬萬不肯信的。
時雍也不同他解釋,更不去管此刻山上的覺遠大師看到她留下的“書信”在哭沒有,只道:“父親,你看這人是如何死的?”
她在轉移話題。
而宋長貴成功被她引走了注意力。
尸體沒有了頭顱,只剩下一副軀干。軀干表皮泡得泛白,兩手緊握成拳,腹肚微脹,拍著似有水響,身上沒有明顯傷痕,浮腫也不太明顯。
宋長貴慢慢戴上手套,在尸體身上拍壓片刻,抓起他的手指察看片刻,又脫掉他腳上鞋襪,看了看兩只腳底。”
“為父以為,阿旺是溺水而亡。”
宋辭頻頻點頭,一臉佩服地看著宋長貴。
時雍近前看了片刻,沒有吱聲。
宋長貴看她一眼,又道:“腹脹,肚內有水,按壓脖頸有水沫溢出,腳底皺白,指甲有泥沙……身子雖未浮腫,那是死亡時間不久。我判斷,尚不足一個時辰……”
他說著他的判斷理由,時雍拉了拉手套,依樣發葫蘆的將尸體外觀檢查了一遍,然后點了點頭。
“父親說得不錯。看死癥,確系溺亡。不過,若要進一步判斷,最好還是剖尸確定。爹爹你想,此人若是溺亡,為何被人砍去頭顱?既然有人故意砍掉他的腦袋帶走,就肯定有什么隱情,或是不想讓人知曉的真相。”
宋長貴想到難纏的那對夫妻,“只怕,他家人不肯……”
時雍道:“會肯的。”
宋長貴不解地看過來,時雍朝他微微一笑,側目叫過來嫻衣。
“你去給那對夫妻一封銀錢。一封不夠,就給兩封,說動他們為止。”
嫻衣微愕。
哪有給銀子就有人愿意開膛破肚的道理?
宋長貴亦是有些驚訝,“阿拾,切莫觸怒了家眷。此地不比京師,你我行事多有掣肘……”
時雍淡淡一笑,說得極為篤定,“貪財之人,是最講理的人。”
就在剛才那對鐵匠夫妻纏住宋長貴不放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他們與嚴家那對一心想為兒申冤的父母不同,這對夫妻要市儈許多,人已經沒了,他們好像并不在乎破不破案,至少沒有那么緊要,他們首先想到的便是要訛詐個什么人,拿到一筆銀錢再說其他。
宋長貴正好是那個倒霉蛋,一看就是善良人,人家便咬住不放了。
聽時雍這么說,嫻衣半信半疑地出去了。
那對鐵匠夫妻帶著一個小兒子,就等在棚屋的外面,一直沒有走遠。只是此地有官差看著,不敢近前罷了。嫻衣萬萬沒有想到,她走過去道明來意,鐵匠夫婦除了討價還價以外,根本就沒與她費什么口舌,拿到合理的銀錢,便欣然應允了。
此番宋長貴從京師來,帶足了仵作行的工具,時雍也是有經驗的法醫,雖然工具不算得心應手,但解剖的過程,仍是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
“爹!溺死無疑。”
死者肺腔嚴重積水,有大量液體,胃內也有溺液和水中雜物,即使眼下沒有辦法做硅藻檢驗,但根據經驗,時雍很快確認,此人確系溺亡。
也就是說,阿旺是在淹死以后,才被人砍去頭顱的。
而且,頭顱尚不知去向。
時雍吁口氣,摘下手套丟在案上,與宋長貴相視一眼。
“查下去,答案興許就在那顆腦袋上。”
在場的宋辭和嫻衣聽著這話,身上麻酥酥的,覺得此間的事情,越發吊詭。
宋長貴遲疑一下,點了點頭。
“那還得找何用和司吏相幫才行。”
在巡檢官差和司吏的協助下,他們組織了約摸五六十號人的巡檢隊,一面查疫情,一面尋找線索。
一個時辰后,時雍找到了一柄斧頭。
斧頭被丟棄在山林里的一個流水淙淙的隱秘夾縫里,斧柄還有殘血未凈。
根據傷痕與斧頭上的缺口的痕跡判斷,這就是殺害阿旺的兇器。
不僅如此,這還是出自徐家鐵匠鋪的斧頭。
斧頭都砍出了缺口,時雍端詳片刻,說道:“砍頭的人并不十分利落,這徐家鐵匠鋪打出來的東西,也不鋒利。”
宋辭道:“會不會是鐵匠夫婦?”
兒子一死就想訛錢,嫻衣去談解剖的時候,也未見他們推拒。
見錢眼開的人,什么都干不出來。
說起來,鐵匠家確實有嫌疑,但時雍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鐵匠家常年與鐵器刀劍打交道,下手不會這般……”
說到這里,她又舉起斧頭,揮舞幾下試了試。
“我認為,動手的應是女子。”
宋辭道:“難道是他娘?”
時雍看他一眼,不冷不熱地道:“爹殺孩子的聽得多,娘殺孩子的少見。鐵匠的妻子貪財沒錯,但她看上去比鐵匠可悲痛多了。我們還是再找找別的線索吧。”
宋辭摸了摸脖子,輕輕“哦”了一聲。
恰在這時,朱九匆匆走了過來。
經過嫻衣時,他偷偷瞄了姑娘一眼,眼睛盯著就不放,見嫻衣紅了臉,這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郡主,兩件事情,一件好消息,一件壞消息,你想先聽……”
“別啰嗦。一塊兒說。”時雍打斷他,“別讓嫻衣回頭揍你。”
嫻衣低下頭去,嘴角噙著笑。
朱九尷尬地一笑,“好消息是,我們發現了血手印,已經派人去追下去了……壞消息是,慶壽寺的覺遠大師托人捎話,好似是要找郡主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