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請過目。”
那士兵將雁翎刀往后挪,拱手呈上掌心之物。
時雍看過去,發現是一張紙條,一塊小石子。紙條卷成了團,石頭就是尋常的石頭。士兵穿著鎖子甲,不高不矮的個子,也是一個尋常的士兵。可他冷不丁將一塊石頭和一張紙呈給上官,便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趙將紙條展開,看一眼,眉頭鎖了起來。
“你在哪里當值?”
士兵不敢抬頭,低低道:“卑職負責營中防務。”
趙望向魏驍龍,見他點點頭,又問:“這是何人給你的?”
那士兵一聽,抬高頭來,眼睛里也露出一抹迷茫,“回稟大都督,卑職也不知是何人,紙條是裹著石子被擲過來的,又或是彈弓射過來的,卑職一看,嚇一跳,想著興許是菩薩示警,趕緊進來稟報……”
“大膽!”魏驍龍瞪他,“好好回答大都督的話,什么菩薩示警?”
那士兵挨了罵,一臉苦臉,“魏將軍,卑職就是這么尋思的?營房門外都不見人,不是菩薩,何人示警?”
魏驍龍又想說什么,被趙抬手阻止。
“他很機警,魏將軍當賞他。”
魏驍龍連忙換上笑意:“還不快多謝大都督……”
趙擺手,不讓他叩拜,而是低聲吩咐,“白執!”
白執從背后走出,“爺,屬下在。”
趙道:“追上去看看,示警的是何人。”
白執抱拳低喝:“是!”
說罷,他便大步離去。魏驍龍看了看四周的將士,見趙不緊不慢地往那一排火器走了過去,愣了愣,又快步跟上去,小聲道:“話又說回來,這紙條上到底寫的什么?”
趙順手將紙條遞給魏驍龍,然后側目看了看跟在身邊的時雍。
“阿拾去校場那頭。”
時雍納悶:“為什么?”
魏驍龍同時開口,“別點火,這是何意?”
別點火?時雍掃向紙條,終于看見了那三個被揉皺的潦草字跡。
怪不得方才那士兵說是“求警”,趙夸他機敏。因為沒有這張紙條的到來,趙很快就會點燃戰車上的火器,一是檢視性能,一是震一震軍威。
“我不怕。”時雍對趙笑道:“正好觀賞一下新型火器,才舍不得走。”
趙抿緊的嘴唇微微一動,終是沒有再勉強她,而是輕輕抬手示意。
兩個士兵走過來,將覆蓋在戰車上的紅布撤去,時雍這才發現這種新型火器,有點類似于以前在影視劇中見過的古代大炮。
時下的火器技術只在初級階段,大炮的射程和威力都遠遠不能與后世相比。盡管這個已經是火器坊里改造數次的炮彈,仍然需要裝填點火來發射,且射程不遠。
火器排列在校場邊上,背后是排列整齊的將士,火筒對準的卻是平常士兵們練武的靶場和田地,因為要演練,那邊早已清場無人。
趙看了片刻這些火炮,突然轉頭:“魏將軍,可有發現?”
魏驍龍是神機營統帥,專司其職,對火器又素有研究,聞言拱手道:“還請大都督退后,讓末將拆卸一觀。”
趙默默退后兩步。
時雍和謝放朱九等人,跟著退后。
“不會是有人故弄玄虛,逗我們玩吧?”
說話的人是朱九,謝放看他一眼,沒有理會。
這時,魏驍龍已然蹲身琢磨起了那一管火炮,單看外觀沒有什么異樣,他叫人拿來工具,直接將火炮給拆了下來。他動作很慢,場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隨著他而轉動,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突地,魏驍龍拿著一個鐵器片,觀察半晌臉色猛地一變。
“大都督!”
哐當一聲,他丟了鐵片,轉身朝趙拜下。
“末將治軍不嚴,差點釀成...
點釀成大禍,請大都督降罪!”
趙抬抬手,“站起來說話。”
魏驍龍保持著那個姿勢,額際已隱隱有了浮汗,“大都督,火炮機心控制鐵器被人,被人動了手腳,若方才大都督貿然點火,火彈發射不出,會自體爆炸……”
如果當場爆炸,那趙非死即傷。
“好歹毒的心腸!”
朱九聽得氣恨不已,猛地拔刀,四周觀望。
“魏將軍,你神機營這是有奸細呀!”
一聲叛徒,帶著他的怒氣,頓時讓校場上炸開了鍋。
將士們議論紛紛。有人表忠義,有人猜奸細,喧嘩聲此起彼伏,大多都在嚷嚷,讓趙和魏驍龍趕緊將對火炮動手腳的奸細找出來,以證自己的清白。
京畿之地,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敢這么明目張膽的陷害錦衣衛指揮使,五軍都督,東定侯趙?這不是不怕死,是把闔家九族的命都雙手奉上了。
錦衣衛的手段,在場無人不怕。今兒這件事發生在神機營,大家都怕被牽連,看趙擺弄著魏驍龍拆下的火器,一直默不作聲,眾人都噤若寒蟬。連魏驍龍都緊繃著身子,一面要求趙徹查此事,一面不停地抹汗請罪。
“大都督,都怪末將監管不嚴,這個責任當由末將承擔……請大都督放心。末將定然將此人揪出來,給大都督一個交代……”
“不必。”趙冷目微瞇,突然哼笑一聲,“改得如此精細,怕不是你營中的人可以做到。再有……”他看了一下那顆“送信的石頭”,淡淡道:“能讓人知曉,便前來示警,定然是在送到神機營以前,就被人改裝過了。”
大晏對火器的管控極為嚴格,制造使用的火藥等材料皆由朝廷專門機構來負責,制造和研究火器的地方叫著“火器坊”,由兵部管理。只有火器坊里的匠人才懂得火炮的深層構造和設計原理,而神機營這些將士,頂多是學會使用罷了,哪里懂得怎么去改變裝置,讓火器點火自爆?
火器坊離京師城有十來里地,是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涼之地,沒有明確的標識懸掛,且常年有駐軍把守,尋常人靠近不得。任何人想要走入火器坊,都需持有上官的手信或文書。
兵部下轄事務眾多,官吏各有分管。
掌管火器坊的是兵部侍郎柴丘。
不待趙去找他,柴丘就帶著人上門負荊請罪來了。
“大都督,下官治下不嚴,求大都督責罰。”
柴丘押來了火器坊司官和主事,順便給錦衣衛抬來了兩具尸體。
司官和主事,是負責火器坊事務的人,而兩具尸體嘛,就是趙正要捉拿的奸細。
趙冷聲:“柴侍郎,這是何意?”
柴丘低著頭,不敢正眼面對趙逼人的目光。
“這二人已畏罪自殺了。”
柴丘交代,死去的兩個人,都是火器坊的老匠人,恰好負責這次的新型火炮制作。大抵是知道火器運去神機營后會發生什么事情,不待事發,便服毒自殺了。
趙看了時雍一眼。
時雍點點頭,上前翻了翻尸體的眼皮,將腦袋扳轉過來,當眾勘驗。
兩具尸體的死狀極是難看,臉部扭曲,表情痛苦,常人看了定是避之唯恐不及,但見她一個小小女子,居然如此淡定自苦,倒是把兵部那幾個七尺漢子唬住了,許久不說話。
心里暗忖道:這明光郡主果然如傳聞所說悍勇,東定候也是實在縱妻,怎能讓一個婦人如此肆無忌憚地翻查男子尸身?
安靜一片。
在眾人目光盯視下,好一會時雍才直起身來,望向趙。
“初步檢驗,砒霜中毒。”
趙與她對視一眼,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地看著柴丘。
“畏罪自殺,很好。柴侍郎可知,本座今日差點死在神機營?”
柴丘嚇得兩股戰戰,表情以看得見的速度變得灰敗。
“大都督……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