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陸離和謝安瀾便準備好了上門拜訪曹大人了。曹老大人如今致仕在家,免去了朝堂上那些瑣事,倒也自在。整個人看上去都精神了幾分。謝安瀾和陸離到了曹家,被曹府的下人引過去的時候,曹老大人正在跟人對弈。看到兩人竟然也不覺得驚訝,反倒是朝著兩人招招手道:“來了就過來看看吧。”
兩人對視一眼走了過去,才看清楚背對著他們坐著的竟然是臨風書院的駱老先生——東臨先生駱思空。
“曹老大人,東臨先生。”
謝安瀾只是當初在翠華樓遠遠的見過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儒一面,只記得看上去清癯儒雅,一看就是個學富五車的鴻儒。如今離得近了,倒是更能看清楚,這位先生雖然已經年近花甲,須發花白。眉宇間卻依然帶著幾分灑脫儒雅的氣度,側首看向兩人也是眼中帶笑,神色尋常。仿佛眼前的兩個只是普通的小輩一般。只是片刻間,謝安瀾就對眼前的老人產生了好感。
駱思空笑道:“一大早曹兄便說今天有貴客臨門,看來確實是貴客啊。”
曹老大人捋著胡須笑道:“老夫何時誆過你?”
駱思空搖頭道:“你倒是沒誆我,只是卻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駱思空雖然不在朝堂,但是卻是如今天下名氣最盛的大儒之一。除了百里家的老太爺,和游歷四方不知所蹤的北地大儒君先生,就只有東臨先生了。而如今君先生下落不明,百里家老太爺已經死了。也正是因為如此,東臨先生的態度和立場就顯得越發重要了。昭平帝只怕是寧愿東臨先生死了也不會愿意他與睿王府交好。
曹老大人翻著白眼道:“你若是不想見他們,又何必來這一趟?”
駱思空無奈地搖了搖頭,指著旁邊的空位道:“年輕人坐吧。”
兩人謝過坐了下來,東臨先生指著跟前的期盼道:“你們倆怎么看?”
謝安瀾搖搖頭道:“晚輩不擅棋藝。”
駱思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笑道:“你這丫頭倒也誠實。”
謝安瀾抿唇笑道:“班門弄斧,徒添笑柄罷了。”
駱思空點點頭對她的話不置可否,看向陸離道:“你說。”
陸離掃了一眼棋盤,道:“兩敗俱傷。”
駱思空道:“棋盤如戰場,只有成敗。”
陸離搖頭道:“戰場之上,還有同歸于盡。”
駱思空怔了一下,良久方才長嘆了一口氣。有些意興闌珊地將手中的棋子拋下,看著陸離道:“老夫前些日子接到一封信,有人要老夫看顧你一些。但是老夫看著,你不需要人看顧。”
陸離也是一怔,卻很快就回過神來,低眉輕聲道:“長輩厚愛,勞動前輩了。”
駱思空搖搖頭道:“你可知道,老夫今日為何專程走這一趟?”
陸離道:“請先生賜教。”
駱思空道:“年初你以一幅畫,請老夫提攜言望安。老夫還有些不解,只是區區一個七品小官,以你之前的手段何須請托老夫?老夫想了半年,也看了這半年。早在半年多前,你就已經知道百里家的事情了?”
陸離道:“回先生,去年年末晚輩就猜到了。”
駱思空道:“但是你卻不動聲色的任由他發展?”
陸離蹙眉道:“前輩,即便是晚輩阻止,又能如何?百里家此番出山并非貿然行事,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先生覺得,陛下是相信晚輩和睿王殿下還是更相信百里修?”
駱思空默然,陸離道:“還有一件事,或許前輩還不知道。百里家的老太爺…應該已經過世了。”
聞言,駱思空和曹老大人臉色都是一變。他們年輕時候跟百里家的老太爺都有些交情的,對他也很是敬重。如今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竟然已經悄無聲息的過世了,外界卻全然不知。
“怎么會?”曹老大人忍不住道。
陸離道:“出了這么大的事,百里家的老太爺若是還在,為何還不見露面?”
駱思空嘆了口氣,神色更多了幾分悲痛。
“這個百里修……當真是出人意料啊。”
“老先生認識百里修?”謝安瀾有些好奇地問道。
駱思空搖搖頭道:“算不得認識,早年的時候他父親帶著他們兄弟來京城的時候見過一面。那時候……”比了一個高度,道:“他才七八歲的模樣,只有這么高。別的看不出來,聰明絕頂倒是當真。當時他父親還十分得意有子如此的模樣,可惜如今……”
謝安瀾心中暗道:“如果您知道百里家老太爺有可能就是死在這位讓他得意的兒子手中,不知道又會作何感想?”
“先生似乎并不看好百里家的所為?”謝安瀾偏著頭問道。
駱思空淡淡道:“百里家確有治世之才,如果他們只是想要出仕與柳家爭權,或者是爭一個從龍之功的話,也沒什么。這世上會有高風亮節淡泊名利的人,但是卻絕不會有永遠淡泊名利的家族。一個家族延續的太久,人太多了,人心就亂了。所以,我并不以為百里家的人想出仕為官或者爭權奪利是什么壞事。”
“但是……”駱思空沉吟了片刻,方才緩緩道:“百里修的心思,卻并不在這上面。陸少雍,你說是么?”
陸離點頭,“自詡聰明的人總是會想要做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駱思空挑眉。
陸離道:“一統四國。”奪得東陵的權力在百里修看來或許不是什么難事,他也沒有這個興致。但是如果能夠一舉滅掉東陵安西戎和莫羅,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龐大帝國,想必百里修是會有這個興趣的。而且他的興趣并不會因為遇到阻難而改變,反倒是會越加的堅定或者說執著。因為這些阻難對他來說只意味著更多的挑戰而已。
“那么你呢?”駱思空突然問道。
“咳咳!”坐在一邊聽著他們對話的曹老大人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神色怪異地看著駱思空。仿佛是在說,你在說什么鬼話?百里修的瘋狂和野心,跟陸少雍有什么關系?
駱思空沒好氣地撇了他一眼,難怪你大半輩子都只能在御史臺混日子。眼前這個年輕人比起百里修來,哪里就簡單了?
陸離沉默。
并非他拒絕回答駱思空的這個問題,而是他真的還沒有考慮好這個問題。側首看看坐在一邊正含笑看著他的美麗女子,陸離心中突然變得一片寧靜和清醒。抬頭與駱思空對視,堅定地道:“我不想一統天下。”
駱思空挑眉,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陸離自然也不會強要他相信自己,只是道:“我只想要大權在握,天下承平。”
駱思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既非天子,又想要大權在握。如此……又怎會天下承平?”皇家大權旁落,又怎么會天下太平呢?
陸離淡淡道:“以后的事情,現在如何能知道。沒看到,先生又如何知道不可能?”
駱思空搖搖頭道:“罷了,老夫也想看看,你究竟打算如何實現你如今的話。今日之后,你我不可再私下見面。不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夫相助,想必你也知道該怎么辦?”
陸離微微點頭,“多謝先生。”
駱思空點點頭,側首對曹老大人道:“想必你們還有話要說,我就先走了。”
曹老大人也不阻攔,只是親自起身將人送了出去。被留下來的謝安瀾和陸離只得坐在桌邊打量著還沒下完的殘局。謝安瀾蹙眉看著陸離道:“這位東臨先生和……”
陸離微微點頭卻沒有說話,而是盯著跟前的棋局似乎在琢磨著什么。
不一會兒功夫,曹老大人便走了回來,“兩位久等了。”
謝安瀾微笑道:“老大人客氣。”
曹老大人重新坐了下來,打量著兩人不由的嘆了口氣道:“從兩位初到京城,轉眼間已經快要兩年了。當初…便是老朽也沒有想到,時移勢易,竟然如此之快。”
陸離輕聲道:“老大人客氣了。”
曹老大人搖搖頭道:“老夫還想著你們在京城處境不易,見見老駱說不定能有幾分幫助。往日讓他入京一趟,還要三催四請,昨兒倒是答應的爽快。原來不是老夫的面子好用,而是他自己本就等著要見你們了啊?”只是不知道,駱思空什么時候與睿王府有了舊的?以睿王的年紀,年少時候也不可能拜駱思空為師啊。
陸離拱手道:“多謝老大人想的周全。”
曹老大人笑道:“如今老朽不過是個閑人,能幫你們的也不多了。”
陸離客套了幾句,轉而與曹老大人說起洛西曹大人和曹修文的事情。即便是在官場上一輩子的老人,說起自己的兒孫也還是和天下的長輩一樣的,更多的還是關心和擔憂。如今曹家是綁在了睿王府的船上,若說沒有陸離的算計曹老大人是不信的。但是卻并沒有多少不悅,曹家在京城里是眼看著漸漸失勢了。無論是柳家還是百里家跟他們都不是一路人。與其眼睜睜看著門庭日漸寥落,奮起一博未必不是一條出路。
只是,睿王府這條船最后到底會開向何方,確實讓人有些忍不住擔憂了。
從曹家出來,已經是傍晚了。兩人也不著急回去,便攜手漫步在皇城的街頭,準備去翠華樓用晚膳。如今府中既沒有長輩也沒有孩子,就只有他們兩人在哪里用膳便也沒什么差別了。翠華樓的價格雖然貴的足以讓普通百姓懷疑人生,但是也確實是有其獨到之處的。偶爾嘗嘗也還是不錯的。
一對姿容出色的璧人走在大街上,自然是引人矚目的。更何況,這兩人的容貌已經不僅僅是出色可以形容了。內城中的人大都見多識廣消息靈通,很快便有人認出了兩人的身份。謝安瀾明顯的感覺到盯著他們的目光越發地多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低頭悶笑。
“怎么了?”陸離低聲道。
謝安瀾掩唇笑道:“一年多不在京城,陸大人依然是上雍閨秀們心中的玉貌仙郎啊。”雖然陸離出身算得上平平,但是一年前跨馬游街,可是生生的將新科狀元百里公子都比下去了。玉貌仙郎,拈花一笑,不知看紅了多少閨秀的嬌顏。若不是陸離已經娶妻,只怕不知道有多少權貴人家忍不住想要招為東床快婿。
陸離挑眉,目光森冷地掃了一眼四周的人。低頭道:“夫人這是在說自己么?”望著青悅的目光又豈會少于他?上雍第一美人兒的名聲自然不是浪得。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并沒有什么感覺。但是想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他卻有一種想要將這些人的眼睛摳出來的沖動。
謝安瀾眨了眨眼睛,道:“咱們還是不討論這個問題了。”顏值高真不是我們的錯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也不是別人的錯。只要不做出什么不該做的事情來,別人如何他們也管不著。她自己是能保證不做什么,但是卻無法保證陸四少會什么也不做。所以還是不討論這個危險的話題了。
翠華樓還是一如往常的熱鬧,兩人剛到門口翠華樓的伙計便迎了上來將兩人迎入了樓上。
“陸大人,陸夫人,實在是抱歉,今兒廂房客滿了,不知兩位……”伙計有些為難的道。他是真為難,如果可以他還真的不想讓這兩位坐大堂。雖然說翠華樓后臺硬不怕得罪人,但是做生意還是和氣生財為好。但是這兩位這模樣,哪一個看上去都不像是能風平浪靜的人。
謝安瀾和氣地點點頭笑道:“無妨,外面也可以。”
伙計連忙謝過,將兩人引到二樓大堂上一處相對安靜的地方落座。
一邊點菜,謝安瀾一邊好奇地道:“翠華樓如今倒是比從前更熱鬧了。”
伙計想起這位夫人好像還是京城靜水居的幕后主子,翠華樓和靜水居其實不存在多少競爭,不過畢竟是同行相忌。還是小心翼翼地答道:“夫人謬贊了,平常倒也跟往年差不多。只是最近比較熱鬧一些罷了。”
謝安瀾好奇,“這是為何?”
伙計奇道:“夫人竟然不知么,再過幾日便是名花大會。”
謝安瀾更是不解,“名花大會?現在已經要入冬了啊。”就連菊花都快要凋謝了,還辦什么名花大會?誰這么有創意?
伙計愣了愣,反應過來才拍了拍額頭道:“是小的忘了,陸大人和陸夫人剛剛回京。這名花大會并非是真正的花兒,而是……”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陸離猶豫了一下道:“而是東陵各地的名妓都會聚集在京城參與比試。據說將會選出十二位花神,又從中選出一位艷冠群芳的百花之王。”
謝安瀾無語,這不就是選美么?“誰這么無聊啊?”
話音剛落,就引來了不少怒視的目光。不過那些目光在落到謝安瀾身上的時候,很快又變的柔和了起來。畢竟美人兒總是容易被原諒的。而謝安瀾確實是一個實打實的美人兒。
伙計道:“好像是百里家的三公子牽的頭,還有柳家的幾位公子。京城里不少名門公子都參與了,還有押注的。小店如今也有押注的名單,夫人若是有興趣,也可以瞧瞧。”
見謝安瀾果然很有興趣,伙計立刻轉身而去,片刻后捧著一個紅色的冊子回來送到謝安瀾手中。謝安瀾興致勃勃地翻看著,翠華樓不愧是京城第一的酒樓啊,靜水居就沒有這個東西,回頭一定要添上!
謝安瀾翻看冊子的時候,陸離已經飛快地點好了幾個謝安瀾喜歡的菜肴揮手讓伙計先下去了。
掃了一眼手中大紅的冊子,無奈地道:“真有那么好看?”
謝娜瀾看得津津有味,點頭道:“可不是好看么?真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環肥燕瘦,美人多嬌啊。還有小像呢,你看看。”
那冊子里面不僅有每一個名妓的名字,籍貫,所在的青樓名字,擅長何種技藝,甚至還有畫的頗為精細的小像。雖然不是名家所畫,卻也能看得出來畫像的人有著極為深厚的畫工。
“咦?”謝安瀾翻到其中一頁的時候停了下來。小像上畫著一個神態慵懶的美麗女子——嘉州言醉歡。言醉歡是嘉州名伎,又是天下聞名的蕭藝大家,這冊子上有她自然也不奇怪。只是自從拜了睿王為師之后,她便很少再與言醉歡書信往來了。倒不是因為身份有別,而是她如今的情況萬一有什么事情,很可能會連累言醉歡。原本兩人就是數面之緣,言醉歡守在嘉州這么多年一心等待著自己想要等待的人。若是因為自己而攪和了她的寧靜,那才真的是無顏相見了。
陸離微微挑了下眉,他當然記得言醉歡是誰只是不怎么在意罷了。
謝安瀾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暫居于云香閣。
謝安瀾記得,當初云香閣被抄了之后,又被某個神秘人物買走了。只是原本以為會換個名字,倒是沒想到竟然還是叫云香閣。
陸離道:“百里修的地盤。”
“嗯?”謝安瀾蹙眉,云香閣是百里修的地盤?
陸離微微點頭,見謝安瀾秀眉緊蹙,伸手拿過她手中的冊子放到一邊道:“不用想那么多,該用膳了。”不遠處,已經有伙計端著菜肴走了過來。
謝安瀾點點頭,先將事情放到了一邊。美味佳肴在前,先享用一番再說。
“咦,京城里竟然還有這樣的美人兒?”一筷子菜還沒有送入口中,一個帶著些醉意的聲音突然響起。然后聽到腳步聲微微顛簸地朝著這邊過來。
謝安瀾淡定地將菜送入口中,作為一個算得上是絕色的美人兒,她遇到登徒子的機會已經是相當少了。現在遇到了,也沒什么奇怪的。
果然淡淡的酒氣隨著一個人出現在了桌邊。身邊還跟著好幾個同伴和侍從,顯然這人的身份也不低。身邊的人七嘴八舌的勸著,畢竟能在翠華樓這種地方用膳的,即便只是在大堂也不會是什么尋常人家。只是那人不知是酒醉的太厲害還是色迷心竅,毫不在乎地將勸他的人揮開,“干什么?讓開讓開!本公子要跟美人兒說話!”
謝安瀾抬起頭來,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錦衣青年。相貌倒是算得上俊挺,因為喝了酒臉上有些微紅。但是即便說著如此輕佻的話,竟然也不讓人覺得猥瑣,反倒是帶著幾分風流倜儻之意。若是不諳世事少女,說不定就要被他騙的芳心大動了。
那人眼中帶著贊嘆和驚艷,深情款款地道:“這位…公子,不知高姓大名,不如我請公子一起喝一杯如何?”
“……”謝安瀾一臉木然,這個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對?
再仔細一看,果然!那人看的并不是她而是坐在她身邊的陸四少。
陸離眼眸一沉,眉宇間煞氣迸發。
謝安瀾唇邊也勾起了一抹笑意,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活動了一下纖細的手指。
“這位公子,你方才說什么?”
那年輕公子這才分了一絲關注給謝安瀾,不過也只是一眼罷了。很快又落到了陸離的臉上,道:“公子看著眼生,可是初到京城?在下家中還算寬敞,不如到舍下小住也好互相了解一番?”說著便伸手想要去摸陸離的臉。那姿勢,絕對和紈绔公子調戲良家婦女勾人下巴一模一樣。
陸離大概前世今生幾十年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張俊臉早已經結成了寒冰。握著茶杯的手指也跟著收緊,讓人覺得那捏的其實不是茶杯而是眼前的人的脖子。
那只手還沒有碰到陸離的臉,那人就已經飛了出去。
謝安瀾拍案而起,直接一掌打在了他的腹部將人拍飛了出去。
混蛋!無視本大神就算了,竟然還敢想要泡本大神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