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晨曦鋪灑的花圃內。
朱幽容看著對面依舊悶聲不語的弟子,放下茶杯的手輕輕一抬,只是又放下了,她忍不住想去揉一揉魚懷瑾扎著男子發鬢的腦袋,只是知道弟子定會生氣的。
朱幽容微微恍神,旋而,啞然一笑。
記得當初第一次被那些人帶到那個不可知之地,第一眼見到“小魚玄機”時,她就覺得很是親切。
有由來的親切。
小小的年紀,矮矮的個頭,穿著那些考究復雜、飾品繁瑣的盛妝衣束,連大半張臉都見不著,就差把眼眸也遮住了,但卻又腰桿挺得筆直,露出眼眸中寫滿了一本正經,認真的注視著朱幽容的眼睛,一板一眼的給她行禮。
朱幽容第一眼見到,便決定要將她帶出去,哪怕朱幽容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選擇的資格,而是被選擇。
但是她就是這么想的,不是對這個一言不發、遵守古制禮教到了古板無趣程度的小女孩的憐憫與同情,只是親切與喜歡,想要帶著她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而不是一直都待在那個光是一塊屋頂瓦片積累的歷史塵埃都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的地方。
在那些大人們暫時離開給她們二人獨處之時,朱幽容猶記得,這個明明不是那不可知之地的第一繼承人可是卻被那兒所有人都視為掌上明珠甚至比第一繼承人還要受重視重視到像一個‘外人’的古板小女孩,之前一直沉默不語,在大人們都暫退之后,當萬籟俱寂之時,她突然出聲了,朱幽容覺得應該是她的聲音,因為周圍不可能有二人。
小魚玄機的嗓音有些小女孩獨有脆聲聲,卻也有些沙啞空曠,再夾雜一些紗簾覆蓋發音唇齒的悶悶感,很矛盾也很復雜,和現在完全不同,之所以記得這么多,是因為初遇時的記憶猶新。
“先生也可以當先生嗎?”她問。
那時,朱幽容記得聽到這句有點繞耳話時,是抿嘴笑著點頭,忍不住,突然探手,去揉了揉小魚玄機的發鬢。
估計如此大逆不道的做法,也驚住了這個古板小女孩了,記得她當時漲紅了臉,先是吶吶了幾聲,然后板臉肅穆的憋出一句“先生請自重”。
義正言辭。
朱幽容忍俊不禁。
后來便是茶涼后相顧無言的寧靜,再后來大人們也回來了。
再再后來,她就成了小魚玄機的先生,傳道授業的先生。
二人身后,文廟和那些人,雙方都很滿意這樁香火情。
朱幽容不出意料的得到了如虎添翼、更加光明的前程,若她不是選擇一條羊腸小道自毀了前程的話,而且即使是如此,魚玄機也沒有離去,朱幽容依舊沒有被文廟在儒家第一等士名冊上除名。
只是朱幽容不在意這些,而是開心終于如愿的帶她去了外面,一路見識到了這個名字在她們看來一致覺得有些土氣的玄黃九洲。
古鯤鵬走過的路,她們走過。
北鯤鵬洲的武夫與冰原。
西扶搖洲昆都的劍氣與妖氣。
圖南洲的諸子與公室。
云夢洲的女修與大澤。
南逍遙洲的劍客與俠氣。
最后,便是到了這處小小望闕洲。
若是要說這個小三洲之中最偏僻一洲的特點,按照她們師徒的慣例,一人一句。
玄機的話是說,離瀆有劍氣。
朱幽容眼里是,過的很慢很慢的日子。
于是,再因為某些事某些人,二人最后停步,留在了這里,現在坐在了這個獨幽一處的海角天涯,修士之城外,一座儒家書院內的僻靜院子里的蘭花圃中。
朱幽容端起茶杯,微晃,輕抿,垂眸,最后還是沒有伸手去揉弟子的腦袋。
除了一些親昵的動作無法時常去做外,其實她也沒覺得弟子古板嚴肅些有什么不好的。
朱幽容也從未想過要去改變魚玄機什么,從第一次被她恭敬認真的喊先生后便是如此,品茗回顧著這走來的一路,她都只是傳道授業解惑,并未要去教魚玄機任何做人的道理、做女子的道理,沒有要讓她活潑著、幽默些、愛笑些,乃至于叛逆些。
這些都沒有。
哪怕朱幽容知道,這個弟子是最聽長輩、先生話的,就算可能是錯的。
不亂說話教授什么大道理,或許這也是弟子家那些“大人們”,默許魚玄機跟在她身邊的原因吧。
只是朱幽容本意其實并不是因為這個原由。
儒衫女子知道,魚玄機一直是在默默看著她的。
看著她束發裹胸,經義儒道勝過儒家同輩萬千男兒,敢叫某位年輕君子躬腰低頭;看著她風頭無二之時,不知天高地厚,改弦更張,去撞南墻,叛逆乃至不孝,跌入谷底;看著她癡字入迷,卻頭破血流,有舍無得,但怡然自在,一路南下甘居海角天涯,寫字教書養花。
朱幽容知道,這個弟子心中有很多話沒有問出來,只是偶爾才會突然冒出一句,就像不久前問她累嗎。
她笑著給回答。
朱幽容覺得這樣就夠了。
古板、固執、守禮、無趣,偶爾冒出一些奇怪但有趣的話語,誰說她的小玄機,不是天下第一等的奇女子?
花圃案幾旁,朱幽容嫣然一笑,放下茶杯,伸手……去揉了揉。
魚懷瑾身子一僵,被某只‘師愛如山’的魔爪,壓的微微垂頭。
她視線垂下,盯著桌子,語氣認真,“先生,請自重。”
朱幽容開心的笑著,收回揉她腦袋的手。
一縷青絲滑落到了古板女子的右側腮畔。
魚懷瑾抿了抿唇,板臉抬手,將青絲撩到了右耳之后。
朱幽容輕瞇眼眸笑著點頭。
魚懷瑾抬睛看來。
朱幽容連忙收起表情,嘴角恢復原狀,她目光偏開,瞧了瞧左右,突然像是發現了某物,指著魚懷瑾擱在一起放在桌上的青瓜和墨心朱果,好奇道:
“這是何物?”
魚懷瑾循著視線看去……
趙戎在猗蘭軒內瞎逛了會兒,并不是不知道花圃的路,而是之前一直跟在魚懷瑾身后,瞧了見她腳步匆匆的樣子,估計還在氣頭上,想了想,就沒有馬上跟過去。
于是就在周圍瞧了瞧花花草草,結果發現這兒的蘭花品種出乎意料的多,不少蘭花,他這個走南闖北徒步橫穿半洲自認見識不低之人,也叫不出名字。
趙戎目露好奇的賞了會兒蘭花,然后看了看日頭,估摸著某個無趣的家伙就算是嚼舌根也應該嚼的差不多了,便提著一根余下的青瓜,向花圃走去……
不多時,花圃之中。
“喏。”趙戎雙手將青瓜端著,鄭重擱在案幾上,“一點心意,幽容兄,請務必收下,切勿推脫。”
語落,他自來熟的坐在案幾前的一個空位上,兩指捏起一只小茶杯,眼睛明亮的看著嘴角上揚的朱幽容…和她手上的茶壺。
無視了旁邊座位上魚懷瑾面無表情投來的視線。
朱幽容笑著點了點頭,為趙戎剩上一杯蘭茶,“子瑜客氣了。”
按照二人之前約定,私下里可以平輩稱呼,這也符合朱幽容方便請教趙戎書法的心思,此時,有求于人的趙戎也不無不可。
只是某個古板女子在旁邊盯著二人的目光,也時刻提醒的他們,稱呼可以,逾矩不行。
不過,趙戎和朱幽容都有默契。
趙戎低頭看了眼手上這杯蘭茶,心思想到了另一杯蘭茶上面去了。
他盯著茶面,忽道:“其實我一直有些好奇,那一日在路口遇到,你是怎么認出我的,還是說,是我的言語露餡了。”
朱幽容聞言,忍著笑,安靜了片刻,輕咳一聲,“子瑜,我們很早之前見過的,你忘了嗎?”
趙戎一愣,放下茶杯道:“你是說……當初我被李錦書師兄帶入書院時,和你的那次擦肩而過?”
朱幽容點了點頭,似乎是看出了趙戎的疑惑,接著輕笑解釋。
“雖然當時沒有轉頭看子瑜你,但是……你知道的,我修為馬馬虎虎,周圍的一些動靜還是被神識瞧著的,當時雖然沒有想到那…氣質不俗的公子就是子瑜你,就是我要尋找之人,但是到了書院側門后,我從靜姿這頑劣丫頭那兒,得知了子瑜是被晏先生的大弟子李錦書帶去了,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已經和子瑜見過一面了。”
趙戎嘴角一抽。
朱幽容又笑道:“那天路口相見,見子瑜你朝蘭舟渡相反的方向走,本還以為是我走錯了路,就問了句,結果…咳,沒想到子瑜這么風趣。”
看見她臉上的笑意,和魚懷瑾好奇探究的目光,趙戎趕緊低頭喝茶,心里大窘,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道:
“那個,朱先生,今日你叫我來是有何事?”
朱幽容瞧了幾眼他,旋即臉上笑意也收斂起來,想了想,輕聲說起了今天的正事……
聽著聽著,趙戎表情漸愣,而比他反應更大的,是魚懷瑾。
她語氣嚴肅:“老師,請三思!”
趙戎伸手指了指他自己,“朱幽容,你是說,讓我幫你帶三個學堂的書藝課,當你的…助教?”
儒衫女子笑著點頭,轉睛看著皺眉的魚懷瑾,抬掌,在空中虛按了按。
魚懷瑾欲言又止。
趙戎也有些吃驚,沒想到朱幽容竟然會給他個這種活計,書藝課的代理先生……趙先生?聽她的意思,還是全權負責的那種?
朱幽容又道:“子瑜,助教替先生授課并不太稀奇,懷瑾有時候也會給一些藝學先生代課,嗯,當然了,這個替我全權處理三個學堂的事物可能在助教里有些少見,不過,我相信子瑜你的能力,三個學堂綽綽有余。”
趙戎眼角抽搐了下,別,千萬別,這么捧我,怎么感覺你就是想偷懶。
魚懷瑾忍不住道:“先生,這哪里是少見,根本是沒有,先不說趙兄到底能不能勝任,光是教三個學堂的事物,就要消耗他很多時間,馬上就要月中大考了,他還有一些薄弱科目要我補習,那有這么多時間,你說是不是,趙兄。”
她轉頭認真看著趙戎。
趙戎瞧了眼她,沒有馬上開口,其實他心里也有些抗拒,只是……這事朱幽容總不會要他免費做苦力,咳咳,萬一她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呢。
趙戎看了眼嘴角輕翹的朱幽容,一時之間沒有回話。
見他也一起胡鬧,魚懷瑾眉頭更皺,轉頭看向儒衫女子,“老師!”
朱幽容想了想,笑意收斂,緩緩開口,“我是實在時間不夠,時常寫著寫著就忘了上課,玄機,你與其他五堂學長上回與我反應后,我便想到了這個法子……”
她頓了頓,“不過,三個學堂確實是有些多了,那就兩個學堂,w.不能少了,就這么定了,另外期限問題,我們先定在今日起到下一次月中大考結束,試試效果,子瑜,你覺得怎么樣。”
朱幽容語氣又些不容置疑,讓魚懷瑾施施然沒再開口。
二人一起看向趙戎。
趙戎輕咳嗽一聲,喝了口茶,“朱先生,這茶水不錯。”
他認真看著朱幽容。
后者一笑,“這正冠井井水泡茶才叫好喝,上回子瑜也嘗過,我這兒雖然暫時是沒了,但是為了犒勞子瑜的辛苦,我有方法再取一些來,給子瑜泡茶喝。”
趙戎嘴角一揚,望著一旁的花叢,沉默了片刻,輕輕點頭。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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