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掌船的女人,沒有簡單的。
柳三娘十來歲就在靖水河上走船,一晃二十多年,水上的經驗比起男人半點不弱,做事雷厲風行,模樣不算丑就是眼大如鈴,看起來有點嚇人。
柳三娘的沙船名叫渡文船,寓意只渡文士,她的船非士子不載。
“舉人還是秀才?”柳三娘攔住了想登船的云極。
云極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
“童生?”柳三娘的眼神變得不屑起來。
云極還是搖頭。
“莫非是貢士!”柳三娘立刻收起不屑,疑惑不定。
云極依舊搖頭。
“難道你是進士?”柳三娘吃驚道。
云極又搖頭,如實道:“我是行商的,打過魚放過羊還養過一些牛。”
“沒有功名在身也敢坐老娘的船?”柳三娘嗤了一聲,一指帆上的字,道:“認得字吧,此船只渡士子,奸商莫入。”
云極第一次體會到錢多的壞處。
竟然被人稱為奸商?
不過這稱號聽起來怎么有點過癮呢。
“呔!你這船家好生無禮。”云極佯裝惱火:“說我是奸商,你在此擺渡難道不為了賺錢?”
“老娘的銀子是起早貪黑,一天一天撐船賺出來的辛苦錢!”柳三娘掐腰蠻橫道。
“老子的銀子難道不是戴月披星,早出晚歸下海撈魚抓蝦換來的勞碌錢?”云極據理力爭。
兩人在渡口這么一鬧,引來很多人的目光,渡船的人們在各自的船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柳三娘是出了名的母夜叉,沒有功名別想上人家的渡文船。”
“那可說不定,我記得上個月不就有人上去過么,非但沒有功名,還是個乞丐呢。”
“柳三娘吃軟不吃硬,那年輕人越爭越上不去船,不如早些換船,一會船都走了還怎么渡河。”
“人為一口氣嘛,少年人火氣都不小,不爭個頭破血流豈會認輸。”
皇家樓船,霽王云光坐在樓船二層的雅閣里,聽到爭吵他好奇的朝著外面看去。
“爭吵之人所為何事。”
“回稟殿下,那渡文船向來只渡文士,外面的少年郎是位行商沒有功名卻想登船,這才與船家爭吵起來。”
伺候在一旁的老仆人恭敬答道,此人年歲雖大可兩眼如電,氣息綿長,修為在身。
“商賈小道,難登大雅。”云光搖了搖頭。
盡管這位霽王努力的做出喜怒不形于色,但眼底深深的不屑依舊難以掩飾。
霽云三皇子出了名的文采斐然,奉行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古訓,年紀不大但思想迂腐,如同這片腐朽的國度。
渡口,船梯處。
柳三娘寸步不讓,說什么也不讓云極登船。
云極也不勢弱,就是要登上渡文船。
“小小船娘不識好歹,信不信老子一怒之下養它百艘大船,一文錢一位渡河費,餓死你這婆娘。”云極財大氣粗道。
“毛頭小子,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這是靖水河,河里有妖的,不懂河路亂行舟,我保你不出三天就得船毀人亡。”
“有妖?看起來不像啊,水這么急,妖不給沖走了。”
“沒見識,河里的妖叫河妖,多為魚類異變而來,兇著哩。”柳三娘占了上風,得意洋洋道:“小子,別說老娘不給你機會,想要坐我的渡文船不是不行,你得拿出點本事來,我有一副絕對,你若能對出下聯就讓你登船。”
“說來聽聽,老子也念過書,又不是白丁。”云極背著手一副大爺狀。
人家一口一個老娘,他也只能奉陪,自稱老子。
兩人的爭執惹來無數目光,樓船上的霽王也好奇的望來。
“小鬼你可聽好了。”柳三娘一臉自得,道:“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
上聯只有十個字,看似簡單,卻是個拆字聯,妙就妙在‘凍’和‘灑’這兩個字,拆開來分別是東和西,對應其后的東兩點,西三點。
這幅上聯可不是柳三娘臨時起意想的,而是她十多年前在靖水河渡船時載的一位進士所作。
當時渡文船即將抵達對岸的時候遭遇了鬼王潮,柳三娘以冷靜的應對在大潮里保住渡文船,當時河面上的其他船只無一幸存,全部葬送河底。
幸好當時離岸不遠了,加上渡文船的堅固才能逃過一劫,如果在河心遭遇鬼王潮的話,再精湛的駕船手段也沒有活路。
為了報答船家,船上的進士送給柳三娘半幅拆字聯,如今那進士已經貴為當朝宰相,只不過拆字聯的下聯始終無人對得出來,成為了半幅絕對。
聽聞上聯,船上的士子們無不贊嘆,許多自認不凡的士子開始冥思苦想,卻怎么也想不出合適的下聯。
樓船上,霽王微微點頭,道:“這是宰相王駁岸的絕對,本王聽他提及過,這么多年始終無有下聯。”
一旁的老仆附和道:“宰相的絕對,莫說一介商賈,即便世間大儒恐怕也難以對得上來。”
之所以稱得上絕對,說明沒人能完整的對得上來,至少在這十多年來,出自霽云宰相的這副上聯從未有合適的下聯出現。
這時正巧船上有客人在吃西瓜解暑,切瓜聲清脆悅耳,聽得人很想來上一塊解渴。
“船家你也聽好了。”云極看了眼切瓜客,胸有成竹的朗聲道:“切瓜分客,橫七刀,豎八刀。”
依舊是拆字聯,拆在‘切’與‘分’兩個字,切字橫拆為七刀,分字豎拆為八刀,正對上聯的‘凍’和‘灑’。
“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切瓜分客,橫七刀,豎八刀。”皇家樓船上,霽王聽得真切,不由得撫掌贊道:“妙極!”
渡文船上的士子們紛紛點頭。
如此絕對輕易沒人對得上來,靠的可不是一時急智,如果真是只認錢財的奸商,急死也對不出來。
對得上來,說明人家博學多才,絕非泛泛之輩,不止士子們,就連霽王都對云極刮目相看。
柳三娘念叨了三遍,她怎么也不相信一個打魚牧羊的少年郎居然能對得上她的絕對。
本來就夠大的眼睛被柳三娘瞪得溜圓,母夜叉一樣直愣愣的盯著云極。
“對好了,讓開吧,老子要登船了。”云極道。
“不成!”柳三娘不甘心,道:“我的對子還沒出完,你聽好,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點點成冰。”
柳三娘多加了四個字,點點成冰。
這后面的四個字,是她這些年來研究上聯所想到的,她雖然對不出下聯,卻偶然想到些詞句能將上聯延長。
船家耍賴,惹得周圍船只上的看客一陣哄笑,柳三娘也不在乎,掐著腰就是不讓云極上船。
“沒完了?擦干你的眼睛給老子聽好。”云極朗聲再道:“切瓜分客,橫七刀,豎八刀,刀刀入耳。”
點點成冰對刀刀入耳。
柳三娘還沒反應過來擦干眼睛和聽好有什么關聯,人家已經對好了。
不僅對好了,還惹來船上士子們的一陣叫好聲。
柳三娘惱羞成怒,一跺腳,蠻橫無賴道:“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點點成冰,凍死你個毛頭小子!”
云極哈哈大笑,不氣不腦,心平氣和道:“切瓜分客,橫七刀,豎八刀,刀刀入耳,砍死你這大眼婆娘。”
柳三娘覺得一口熱氣上涌,差點沒被氣昏過去,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只見人家已經登船而上,連船費錢都沒給。
恨恨的啐了一口,柳三娘無精打采的收攏船錨。
正午時分,一艘艘大船離開了渡口,駛向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