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好車票,趙慕慈便掙扎站起來,向飯店老板娘和阿姨表示感謝,然后由著店主和穿廣告T恤的男人扶著艱難走到店外。店外停著一輛小型簡易三輪車,車頭帶著一個小車廂,敞篷,是在上海街頭不大見到的類型。兩人要扶著趙慕慈上車,她犯難:“這……不然我們叫個出租車?”
小吃店店主:“那也行,就是費錢。”
穿廣告T恤的男子:“費錢不說,你看這地方,出租車開不進來,只能停那兒,”說著拿手一指:“這怎么說也有十幾米吧,你過得去?要我說你還是上這車得了,又省錢又省事兒。”
趙慕慈心想他說的也是。可是心里又有些沒底。她如今寸步難行,這要上了車由著人開著走,萬一……抬眼掃一眼身邊這兩位熱心人,從方才跌倒到現在的溫暖感激的心情還沒有褪去,她沒有理由將這二位想成壞人。可自我保護的想法已經冒了出來,她便由不得有些猶豫。
店主仿佛看出了她的顧慮,便說道:“姑娘,要不你叫個車吧,我們送你過去。”
趙慕慈便答應著,拿出手機正操作著,穿廣告T恤的男子說話了:“咱往前面走吧,到了那里再打車也不遲。”
三人便艱難而緩慢的往大路口走去。沒走幾步,趙慕慈實在走不動,腳踝處越發難以忍受了。穿廣告T恤的男子放開她:“我把車開過來,你上去,這段路就好走了。”
店主附和,趙慕慈便默認了。穿廣告T恤的男子將三輪車開過來,開了后車廂,跟店主扶著趙慕慈堪堪坐上去,很快便開到了路口。穿廣告T恤的男子將車子緩下來,扭頭說道:“姑娘,要不你別叫車了,我直接開過去得了。火車站離這兒就兩三百米路,你要腳好的話,走過去也就不到十分鐘。”
趙慕慈正要說話,男子又說了:“你別擔心,我們就是看你不方便,單純想幫你,別擔心啊。”
店主也說話了:“對,別擔心。你這年紀跟我家娃娃都差不多。出門在外又受了傷,誰見了都會幫的。”
穿廣告T恤的男子:“我這開過去還費油呢,要不是看你不方便,我也不說這話,等車就等車。”
趙慕慈不能說什么了,看著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三三兩兩,便說道:“行,那謝謝你們了!等一下油錢我轉給您!”
“不用!”穿廣告T恤的男子擺手:“順手的事兒,別整復雜了。”
三輪車發動起來,調了個頭,沿著非機動車道滑溜快速的跑了起來。趙慕慈倒坐在車上,看著行人在她面前快速后退,人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臉上,露出好奇與探詢。趙慕慈垂下眼睛,心知自己此刻一定荒誕又好笑。穿著質感上乘的商務職業大衣,頭發妝容也精致一絲不茍,半邊身子卻混了泥土灰塵,坐在一輛嗚嗚作響快速移動的三輪車上,同行的兩個男人一個渾身飯菜油膩味,一個面帶塵色顯然飽經風吹日曬,怎么看怎么違和。可是除去這外在目光帶來的尷尬,她心里卻溫暖又感激,感激中又帶著一絲不安。風將她的頭發吹到前面擋住了臉擋住了視線,她感到自己的腳踝越發腫痛了,卻也慶幸有這兩位好心人送自己到車站。
不多時車停了。穿廣告T恤的男子說到了,下座跟店主將趙慕慈扶下車來。趙慕慈望去,從廣場入口到火車站入口大約有十幾米左右的路程,車子進不去。說不得,只好忍著痛由兩位好心人扶著,艱難的走到入口。進了車站,兩人扶她坐在座位上,穿廣告T恤的男子對她說:“你先在這里坐一會兒,我去跟他們說。等一會兒啊。”
趙慕慈答應著,看著兩人往服務臺走去,跟值班人員一邊說一邊指著她這邊。不一會兒,值班人員跟著兩人過來了:“咋了?腳受傷了?”
趙慕慈簡略說了下自己受傷的事情,值班人員看著她腳聽完說道:“一個人嗎?有沒有同行親友?”
趙慕慈搖搖頭:“就我一個。”
值班人員:“好,你別擔心,我會安排輪椅送你上車。你先在這里等一會兒啊,等下先上車。”
趙慕慈忙答應道謝。店主說話了:“那你先坐一會兒,我先回店里照看,要上客來。有事兒我再過來。”
趙慕慈又道謝,店主便和穿廣告T恤的男子離去了。值班人員離去又回來了,拿了一杯水給她:“先等一會兒,別擔心啊。”
趙慕慈道謝。此刻只剩下她一個人。面對方才的經歷和未知的旅途,她心中又感激又忐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她不由得想到這十幾個小時的路途該怎么走,中間中轉又該怎么辦,下車了又該怎么出站。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讓行動不便的她感到不安。
她撥通了顧立澤的電話,對他說她改坐火車了,對他說她腳崴到受傷了。直到此刻,她才露出了脆弱,禁不住嗚咽起來。顧立澤忙安慰她:“乖乖別哭,辛苦你了。你現在在哪里?”
趙慕慈:“我在火車站,工作人員說等下用輪椅送我上車。”
“中轉呢?”
“還不知。邊走邊看吧。”
“列車之間都有交接。你上車后跟工作人員說一下情況,他們會有安排的。”
聽如此說,趙慕慈放下心來:“嗯。”說完又急忙道:“我明天早上八點到上海火車站。”
顧立澤笑了:“別擔心,我回去接你,你一出站就能看到我。”
趙慕慈終于露出了笑容:“好。”
開始檢票了,一男一女兩名工作人員過來將她扶到輪椅上,沒有走通常的檢票口,而是走了另一條幾乎見不到旅客的道路。夜晚的路燈照著這條路一坨一坨的昏黃,飛蟲在燈光下胡亂飛舞著。路不平整,趙慕慈被推著顛簸的往前走著,輪椅的聲音在安靜的空氣里聽起來有些響亮刺耳。她又莫名不安起來。這種身不由己只能依靠別人的感覺太陌生,也太令人不習慣了。可她又不得不依靠他人,依靠一個又一個他人,直至她回到上海。
輪椅在一個鐵路口停住了。她聽到工作人員在她身后用對講機詢問著火車經過的時刻,對方答道十五分鐘能過就過去,過不去就繞道。結束對話后,趙慕慈被推著穿越了軌道,到了鐵路軌道另一邊。又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停下來。趙慕慈問:“到了?”
女工作人員回答她:“對。”
趙慕慈笑了:“八點,你怎么在這里?”
穿廣告T恤的男子:“我正好沒事,我過來送你上車。”
趙慕慈再一次被感激擊穿了胸膛。她忙說:“太感謝你了,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實在不必這么辛苦……”
“沒事的,我正好沒事。我說了送你上車的,我肯定會看著你上車的。不用謝。”
趙慕慈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好連聲道謝。想到方才一路上推著自己辛苦趕路的列車工作人員,她又禁不住回頭謝他們,心中感激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大約人處在這等困境中,又遇到周圍人的支援和幫助,才能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人類群體中存在的這種無私的幫助和支援,在她跌倒扭傷寸步難行的時刻一個一個幫扶著她,從跌傷的地方挪移到回上海的火車跟前。
約莫半個小時后,左前方的入口處開始出現了大量的旅客,原來趙慕慈是第一個等在這里的。不多時,火車到了。再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她終于上了火車,踏上了回上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