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慨笑了。
含釧一個大步向前,看到了那錠官銀底座的兩個大字——
“敬和”。
含釧抬頭看了看徐慨,張了張嘴。
她腦子有些攪得像隔了夜的熟漿糊,在宮里那么多年,她當然知道,內務府給每個宮室的俸銀會寫了各宮名號,宮里的銀子成色更純,這是防止宮人或低位妃嬪將銀子流出宮外...這是另一手段斷絕了宮內宮外流通交往的途徑。
誰也不會傻到,拿印有自己宮室名號的銀子去買兇殺人啊!
含釧看向徐慨的眼神有些復雜。
他...一開始就預備請三皇子恪王過來的...
他...一開始就想到了這幾錠銀子上刻的是“敬和宮”曲貴妃的名號...
徐慨的臉在燈下輪廓更加明顯,眼神沉得如同深不可見的海底。
送走張三郎后,徐慨來回踱步,時不時和小肅交代幾句。一個時辰為計量的沙漏漏了一半,窗外響起一陣有力的腳步聲。
低低垂下的湘妃竹門簾被猛地一把打起,竹簾子掃在門欄木框上“啪啪”作響!
含釧望過去,一個神色匆忙,披了一件靛色外衫的俊朗男子沉著臉從游廊跨步進來,見室內還有個不認識沒見過的小娘子,瞇了瞇眼看向徐慨。
“三哥。”徐慨站起身,輕聲招呼道,目光投向含釧,粗略一帶而過,“這便是那位苦主御廚的弟子,她發現自家師傅家里有印刻‘敬和宮’名號的官銀,又想到今日她師傅在宮中被扣下了,覺得事有蹊蹺,這才來尋我幫忙。我見了‘敬和宮’的字樣,絲毫不敢大意,立刻遣人過去尋你。”
這番話說得...
含釧微微咂舌。
她從未想過徐慨是個如此有成算之人?
三皇子恪王手里正好拿著那錠銀子,往地上一丟,冷笑一笑,“被扣下!呵!長樂宮淑妃的胎出了問題!吃食里有藥!父皇大怒,如今正封了宮門,讓皇后一宮一宮地搜查!母妃的敬和宮和順嬪的承乾宮也沒躲過去!龔皇后好大的心胸!”
恪王語聲里的陰冷叫人不寒而栗。
許是察覺到自己言語間的失態,轉了眸子看向徐慨,“這銀子,是在那廚子家里找到的?”
徐慨輕輕頷首,把話分成兩段說,“那廚子的兒媳是個眼皮子淺的,在自家門口發現了一匣子白銀,她沒敢全拿,就拿了三錠銀子。”
恪王眉頭一蹙。
如今手上的,只要
一錠!
恪王正欲開口,卻被徐慨中途截斷,徐慨語氣不急不緩,“在自己家里藏了一錠,又拿了兩錠給預備下定的姑娘家,姑娘家是崇文坊賣澄心堂紙的喻家。這喻家和背后主使,有無勾結,咱們暫且不談。那兩錠銀子在喻家放著,便是個禍患。”
當真是個禍患。
一點兒火星就可被立時點燃。
恪王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不過是個商戶,滅了他滿門也無妨。”
徐慨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笑了笑,“那倒也是不必,咱們只需無聲無息地將那兩錠銀子替換出來即可。”徐慨手一攤,讓恪王看看內室四下,“三哥,你知道的,弟弟是個不受寵的,手下沒多少可用之人。但凡弟弟手下有幫手,替您解決了便是,必定不叫您更深露重跑一趟。”
含釧低著頭眼皮子跳了跳,克制住了抬眼看徐慨的沖動。
剛才一瞧便是練家子的黑衣小哥...聽話聽音十分得宜的小肅...先頭領命離開的黑臉小哥...哪一個不是可用之人?
徐慨身邊臥虎藏龍,卻是含釧活了兩輩子,頭一遭發現。
恪王眼神掃了掃。
內室干凈樸素,沒甚擺件,最值錢的還是擺在門廊撐場面的大金魚缸。
恪王嘆了嘆,拍了拍徐慨的肩頭,響指一打,跟過來的仆從悄無聲息地立在了身后,恪王語氣陰冷地吩咐,“去,去崇文坊喻家找那兩錠銀子,偷偷找也好,威逼利誘也好,必須找出來!”
徐慨眼神在地上定了定,目光平靜無波地看向含釧,恰好遇到含釧抬頭與他對視。
二人交換了眼神,徐慨輕輕補了一句,“三哥,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銀子。若是喻家與背后主使有勾結,豈不是打草驚蛇,置自己于險地?”
恪王想了想,沖仆從輕輕點了點頭。
老三老四依次坐下,崔氏被帶了出去,含釧坐在徐慨的身邊。
含釧手腳冰涼地坐著,腦子里過得飛快,若是找得到自然好,若是找不到呢?如若喻家是背后主使的棋子,又怎會將那兩錠銀子堂堂正正放出來——必定是精心藏好,作為最后一擊。
含釧迷惘地抬起頭,徐慨正靠在椅子上與恪王神色如常地說著話,手卻背在了身后。
含釧仔細看,卻見徐慨將手往下輕輕往下壓了壓。
是叫她放心、稍安勿躁的意思。
沙漏滴滴噠噠向下流得飛快。
天際盡處,出現了微光,不一會
兒便有了魚肚白的影子。
真神奇。
夜里無論再大的狂風驟雨,只要東升日出,便烏云退散,日光乍泄。
等待讓人難熬。
含釧艱難地坐在椅凳上等待著,抬眼看恪王雙手抱胸瞇眼假寐,徐慨卻偏過頭看向窗外,一半側臉在白光中,一半側臉在昏黃的油燈下。
含釧靜靜地看向他。
突然心底涌出了一股平靜的氣息。
有門簾被撩開的聲音!
含釧猛地站起身來。
恪王的仆從三步并作兩步走,撩袍單膝下跪,未置一詞,雙手過頭呈上了兩錠白花花的銀子。
含釧鼻腔發酸,熱流向上倒涌。
徐慨拱了拱手,“還是您的手下得用,若非您,此事也不會如此順利。”
恪王伸手接過那兩錠銀子,轉過底座,臉色發沉發青,“當真有人要害母妃和我!”
徐慨沒接話。
恪王怒氣沖上面頰,“去!把這兩個銀錠子熔了!此事必定是皇后所為,帶人闔宮排查的是她,想一箭雙雕的也是她!若真將謀害皇嗣的罪名摁在了母妃頭上,我與母妃還豈能好過!心腸之歹毒,駭人聽聞!”
等等!
皇后!
夢里,搞花淑妃肚子的人是皇后!
今朝,賜下吃食嬤嬤故技重施的人,也是皇后!
含釧沖口而出,“等等!這兩錠銀子,還有用處!”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