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輅對自己的惹禍能力一點逼數都沒有,具體表現在聽人說教的時候從來不會帶入自己。
王安石這位大佬犯過的錯,和他蘇輅有什么關系!
蘇輅聽得科場八卦聽得津津有味,又跟他爹打聽起“奉旨填詞柳三變”是否確有其事。
蘇渙既是讀書人,自然不可能沒聽說過柳永。
柳永原名柳三變,后來自己給改名叫柳永,所以柳永是他,柳三變是他,柳屯田還是他。
說到柳永,蘇渙不免嘆息一聲,說這柳耆卿也是命途多舛,出身官宦之家,還以一首端方大氣的望海潮年少成名,結果因為當時章圣皇帝不喜歡他這文風把他黜落了。
后來大伙也知道了,柳永寫了首鶴沖天發牢騷,表示“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章圣皇帝一聽,你還埋怨上了是吧?接下來的章圣皇帝在位期間柳永都沒機會高中。
一直到趙禎繼位許多年后,朝廷放出消息說要優待科舉“回鍋肉”,反復落第的士子可以給予一定的加分政策,柳永才暮年登科,只是官場也不怎么如意就是了。
若不是仕途這般坎坷,柳永也不會到死都堅持創作,出名到“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
要知道北宋和南宋期間一共誕生八百多種新詞調,他自己搞了百來個!
詞在宋朝就是流行歌曲,相當于他自創了百來首曲子,后人都是照著這詞調去填詞,可以說是實打實的慢詞先鋒。
擱現代柳永就是歌壇天王天后爭相求歌的創作人。
可惜晏殊他們不太看得上柳永,覺得柳永太俗媚,一點都不高雅,也就年輕時那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比較能入眼,后來那些個淫-詞艷曲簡直污耳朵。
于是一把年紀的柳永便是中了進士,也沒有人帶他玩,蹉跎到最后也不過換了個“屯田員外郎”,成了后世人口中的“柳屯田”。
蘇輅聽了柳永的科舉遭遇,也是嘆氣,真是成也靠詞敗也怪詞。
蘇渙正唏噓著,卻聽兒子一臉慶幸地對說道:“幸好我不會寫詞。”
“……”
他的戒尺呢?
他那打磨得十分趁手的戒尺呢?
蘇渙最終還是沒揍兒子。
不寫詞也好,詞終究是小道,像歐陽修這么能寫文章的,目前也只寫了那么幾首慢詞。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多琢磨一下詩賦的寫法!
對蘇輅寫的那些打油詩,蘇渙著實是夸不下嘴。
這次的事也是他考慮不周全,他把兒子閑不住的性格給忘記了,這小子委實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么寫,連在御前都敢放肆,別人給跟桿子他能順著爬上天去!
蘇渙諄諄教誨:“總之,你到了御前給我謹言慎行,別什么話都敢往外蹦。”
蘇輅連連點頭。
他很有分寸的。
根據現代遺傳學之父孟德爾的生平經歷來看,搞豌豆實驗非常安全。
畢竟孟德爾搞了八年終于印證了自己的學說,興奮地召集同行開了個演講,結果大伙都沒聽懂。
沒辦法,他同行都是博物學家,專門觀察生物的,他冷不丁地引入了統計學和數學,難度一下子拉高了不止一個層次。
所以一直到孟德爾去世,他的研究成果仍是寂寂無名,沒人理會!
直至幾十年后,科學技術日新月異,孟德爾當初的那份論文才讓許多人驚為天人,直接把他推舉為“現代遺傳學之父”。
所以說,做豌豆實驗沒多驚世駭俗,至少沒有被燒死的風險。
安全得很,安全得很。
頂多只是沒人搭理你。
這也是蘇輅直接把立項書送到趙禎案頭的原因,有什么比國家一把手的支持更能推進一樣新鮮事物?
要知道現代科學的起源地之一就是老英家的皇家學會,愛因斯坦、達爾文、牛頓這些著名科學家都曾是皇家學會的成員,他們擁有最好的資源、最好的人脈、最好的平臺,拿出來的成果更是影響著接下來的好幾個世紀。
蘇輅需要這樣一個皇家學會,只是暫時不能提出來。
他年紀還小,可以先把種子埋下去,日后再來收獲。
文官們雖然愛把工匠們那些花里胡哨的技術稱之為“奇技淫巧”,可大部分人依然是典型的實用主義者。
具體表現在,只要一樣技術明顯于民生大有益處,他們很愿意撥款撥人去支持!
蘇輅要做的就是把搬出來的每一個研究項目都冠上“為國為民”的名頭。
這個他可熟練了,閉上眼睛都能吹,以前他寫立項報告時不就這么搞的嗎?
難怪別人說要感念師恩,如今相隔千年,導師教他的這些本領依然大有用處!
蘇輅把事情安排出去,自己又優哉游哉地蹲資善堂讀書。
他早前已經聽王安石吹牛逼說他兒子王雱是個聰明過人的少年天才,于是忽略了王雱的優異表現,專門對照著趙仲鍼調整自己的學習進度。
比照著趙仲鍼來表現,蘇輅的讀書生活過得非常輕松。
相比蘇輅的悠閑,蘇軾他們迎來了緊張的殿試。
所謂的殿試,就是所有人集中在寬敞的大殿中寫命題作文,期間皇帝會過來溜達一圈,表示自己來當過主考官!
沒辦法,唐朝剛搞科舉時,很多士子跑座師,在官場上共同進退,輕輕松松就結成一黨。
老趙家上來后一琢磨,覺得這事兒不對味,麻溜地加試一場,由皇帝來當主考。
這樣一來,皇帝是自己,座師也是自己,每屆進士都是“天子門生”,他們就不能老師學生親親熱熱地擰成一股繩了!
蘇輅這次又送蘇軾他們到宮門前。
由于韓絳他們都要給趙禎打下手,所以今天他們資善堂放假了。
巧的是,他們又迎面撞上了王雱一行人。
如今他們已經有了同窗之誼,倒是不好轉身就跑,蘇輅只得上前與王雱打招呼,兩個人一起目送自家親戚進宮門。
蘇輅見曾鞏六人齊齊整整、一個不缺,心中有些羨慕:“你表叔六個都考上了啊?”
王雱點頭。
他剛才發現蘇洵沒來,所以體貼地沒有反問回去。
他為人雖有些傲氣,等閑人都看不上眼,卻也不至于沒眼色到去戳人痛處。
今科舉試蘇洵兩個兒子都考上了,自己卻沒考上,聽著就怪難受的,他們還是得趁著年輕趕緊考個進士才行!
蘇輅正要和王雱分別,就聽到了趙仲鍼的叫喚:“蘇賢弟,王賢兄,你們都在!”
蘇輅轉頭看去,便見趙仲鍼逆著人潮往外跑,身后還跟著太監李憲。
趙仲鍼跑到他們面前,說道:“我聽說殿試得考很久,要不我們去礬樓吃吃茶聽聽書,”他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沒去過礬樓,你們陪我去見識見識,我請客。”
蘇輅和王雱也沒去過,他們年紀小,平時都在家中吃飯,即便親爹有機會出去應酬,一般也不會帶上他們。
有人請客,蘇輅自然沒意見。
王雱也點點頭。
三個人帶著從人往礬樓而去,才行至礬樓附近,又聽有人喊了一聲:“蘇賢弟!”
蘇輅轉身看去,一下子瞧見了許久沒見過的李紹滿臉興奮地朝自己跑來,他身后還跟著個十來歲的少年郎,也不知是誰家孩子。
沒等蘇輅琢磨明白,李紹已經上前給了他一個熊抱:“這么久不見,可想死我了!你們這是要去礬樓嗎?我也正想帶小師弟去嘗嘗鮮,你和你的朋友們都與我一道過去吧,我請客!”
看著李紹上來就跟蘇輅這么親熱,趙仲鍼一臉不高興。
這莫非就是蘇賢弟前些天提過的那位遠在成都府的好兄弟?
太可惡了,一來就搶著請客,明明是他先要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