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界山,山頂洞府中。
柳元正見到了此間坐鎮的諸位同門。
昔日玉都院傳授課業的興陽、興懷等執事皆盡在列。
透過人群,少年與諸位師長對視一番,卻沒有說些什么。
最后,少年的視線,落到橫躺在云床上的紫泓老道身上。
化榮道人便神情復雜的站在柳元正的身側。
任誰都知,這不是敘舊闡情的時候。
所有人的表情都說不出的嚴肅。
少年仔細的感應著紫泓老道的神魂狀態,越是這樣觀瞧,便越是心驚!
若非仍舊能夠真切的感應到紫泓老道身上磅礴的生機,柳元正幾乎以為老道已然被害去了性命。
他的身上,已難感應到絲毫關于神魂的氣息。
仿佛從生身至今,紫泓老道就不曾存在過魂魄一般。
柳元正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甚么,偏生又語塞。
少年沉沉地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依然變得有些喑啞。
“當日便是這般么?”
聽得此問,化榮道人立在側旁,點點頭說道。
“當日便是如此,南疆喪魂前輩將長老救出來的,那會兒便已經是這樣了,任誰去探尋,都尋不到長老神魂氣機,甚至四周連道與法波動的痕跡都無,唯有喪魂前輩,尤善神魂之道,這才給斷言了七七之日。”
一時間,柳元正的神情更為沉郁。
“這么說,那日里一同消失的禪宗修士至今也都未尋到?”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柳元正抿著嘴,恨恨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只是杵在原地,直直地望著紫泓老道。
好半晌。
遠遠地,又有黑煙揚起,屬于妖修兇煞的氣息從兩界山前升騰開來。
少年仍舊沒有開口。
迎著諸修往來的目光,只是伸出手來,輕輕地擺了擺。
于是,五雷仙宗諸修方才悄然離開山頂洞府。
化榮道人走在最后面,眼見得洞府中諸修都走出去了,這才猛地又折身,回望少年。
“元易,我從未料想,會是在這樣的場景中和你相見。紫泓師祖的事情,大家都很傷心,但這是遭了小人的陰毒謀算,不是你我的錯誤,元易你也該多有振作。
于內于外,大家都盯著你呢,等著看你的所作所為。這才是你眼前最為緊要的事情,而不是任由七情上面,沉淪道心,說起來,腳下這座山是吾宗的龍興之地。
可翻過頭來看,這也是吾宗的傷心之地,歷歷萬古歲月,不知葬下了吾宗多少門人的血與骨,紫泓師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慘烈的那一位,這已是莫大幸運。
師祖他常喜歡感嘆一句話,修行不只有追風趕月……說來,這話元易你也該聽過的。任何一個坐鎮兩界山的修士,都該做好殺身成仁的心理準備,你我亦是如此。”
說罷,化榮道人似是想要再說些甚么,他抿了抿嘴。
“兩界山廝殺,往往電光石火間,幾百條性命割草一般的就沒了,這里只有生與死的分別,沒人能做成英雄,但凡想著做英雄的,往往死得也會很快。
保命要緊,若覺得事不可為,當徐徐圖之,貧道并不聰穎,更無才情天份,只有一身道與法可與你賣命,你保重,若有差遣,隨時隨刻喚我便是。”
說罷,道人又定定的望了柳元正一眼,便趕忙走出洞府,殺入兩界山前去了。
一時間,柳元正的心思說不出的紛亂。
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柳元正的耳邊似乎仍舊回想著昔年紫泓老道傳授拳法時中氣十足的聲音。
他索性緩緩的走到門口,遙遙地眺望著兩界山前的廝殺。
生與死交織在他的眼前。
放眼望去,這似乎不是人族與妖族的大道之爭,而是兩群野獸的求活之廝殺。
血煞之炁沖霄而起。
一時間,竟使得站在洞口后的柳元正心神失守了一般。
少頃。
柳元正忽的神情一怔。
他有些疑惑的觀瞧著兩界山前血煞之炁的彌漫。
這本該是雜亂無序的場面才對,此刻卻偏生教柳元正瞧見了幾分有跡可循的規律。
和自己乍一趕赴兩界山時的沖陣大不相同。
伴隨著這樣的發現,少年這里精神一震,緊接著,柳元正雙眸運轉起瞳術,掃向兩界山前的修羅場。
今日沖陣的妖修,族類似是有些過于單一。
只是簡短的數眼掃過,柳元正已經看到了好幾只妖猿。
似是修了佛法,懂得了虛實幻化之道的妖猿。
一時間,柳元正的神情愈發幽深。
道識廣博不等于全知全能,掌握仙書也不代表懂了天下所有的道與法。
這或許是尋常仙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但世上的道與法大約總是有跡可循的,往往通過些許細微的蛛絲馬跡,便可將整門術法神通推演大略。
真正的天驕,往往都具備著這樣的能力。
恰恰,柳元正便是其中之一。
只十余息的時間,果然教柳元正觀瞧出了些大略。
“有古老祭法的痕跡……血祭?魂祭?靈祭?太細節上教人分辨不出來,可只看血煞之炁的彌散,定是祭法無疑!”
“此時間,兩界山前盡是一族之妖修,同屬一族,不論是氣血還是神魂,天生氣機趨近于一致,稍稍施展道法牽引,便可得共鳴。”
“反觀此間諸修,雖然也有傷亡,氣血灑在地上,卻少有被牽引。”
一時間,柳元正不住地思量開,往往一個念頭剛剛掐滅,便有千百念頭齊齊涌現。
冥冥之中,他似是已然洞察大局,可偏生心底有一縷念頭涌現,使他明白,有甚么似乎被他忽略了一般。
一念至此,返使柳元正愈發困惑。
“到底是甚么,被我忽略了……”
正沉吟著,忽的,遠天之際,一道道破空聲音傳來。
同樣的,東土極遠處,一道鎏金佛霞沖霄而起。
隱約之間,柳元正已然能夠瞧見渺遠之地,歡喜古佛蹈空步虛而來的身影。
煌煌道音響徹云霄。
那是嘉業地仙。
“哈!歡喜古佛?若不識時務,老夫愿為松河道兄代勞,斬你神形!佛主都寂滅了,便是你也敢開佛國?”
聽得嘉業地仙毫不遮掩的譏諷之語,原地里,歡喜古佛卻只是雙手合十,口宣佛號。
“阿彌陀佛!我主存世時,怎的不見施主說此番話?”
與此同時,洞府之中,柳元正猛地一擊掌心。
“難不成,今日有妖猿,要證妖神?血祭!一定是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