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之間,柳元正恍然大悟。
最后一層藩籬被他剝開。
少年洞見智慧。
“是了!妖修也是修,不是蒙昧的野獸,豈會如此不智的頻頻沖陣?可若是背后有人施展古祭法,以血脈根源為引,如此,哪怕要因之殞命千萬族人,若有老猿能證妖神,對于整個妖族而言,也是值得的!”
一念至此,少年不禁覺得脊背發涼。
遙望著兩界山前的修羅場,只覺那迷蒙的黑煙之后,似是有一雙幽冷的雙眸,也在貪婪無忌的盯著每個人。
少年似是想要開口呼喚,似是想要做些什么提醒眾人。
可未及他有所施為,隨即便聽得破空聲已經響在了頭頂!
地仙親臨兩界山!
緊接著,磅礴的氣息彌散開來,教柳元正呼吸都是一滯。
一時間,少年心頭千回百轉。
想到從太華仙宗主持劫運以來的種種,些許蛛絲馬跡串聯到一處去,柳元正到底還是在心頭生出了憤懣之感。
電光石火之間的情緒變化,卻偏生讓柳元正這里,一句提醒的話也不想再說。
“兩界山前想做英雄的都死了,我不過尋常結丹修士,哪里有入世地仙來的風光,此刻是嘉業地仙的主場,且看一看仙鄉手段!”
心中定了思量,少年索性往后退了兩步,整個人的身影都隱沒在了山頂洞府門后的陰影中,只是用深邃的眼眸,靜靜地觀瞧著此時間兩界山前的變化。
波詭云譎之間,誰也說不清楚,下一刻會是有怎樣的變化。
正思量著,便聽半懸空處,嘉業地仙的聲音繼續響起。
“哈!你主?倒是個衷心的奴才!可你那佛主存世時,可將你救回了?還不是趁得亂局時,才教你有了鳩占鵲巢的機會,怎地,這是誰的謀算呢?彼時,你主又在何處?可還存世?”
伴隨著煌煌道音響徹云天之間。
那鎏金佛光之中,歡喜古佛已經蹈空步虛,緩步走到近前來。
他攤開掌心,托著金色蓮花。
那是古佛昔日開辟的歡喜佛國,后來曾經被劍祖一劍斬成兩半,如今卻似是被歡喜古佛用了甚么秘法,修得完好。
一時間,嘉業地仙的目光,也被那掌心的佛蓮吸引了目光。
甚至因著閃瞬間的心神動搖,更教地仙面露貪婪神色。
非是貪戀寶物。
只是……即便是破損過的佛國,即便是功虧一簣的佛國。
那到底也是佛國!
過去未來,天上地下,唯二的存在!
上一個極樂佛國,如今已然化成了大覺仙域。
做成這件事的,是仙鄉中的諸圣。
而如今,歡喜佛國就擺在自己的面前。
他似是想到了數之不盡的炮制方法,將佛國化成道寶?將佛國徹底泯滅成齏粉?
不過是巴掌大小的蓮花,卻可以帶給人以無上的榮耀,一家仙宗無法想象的雄渾氣運,乃至窺探生與死之間涅槃的力量。
饒是嘉業地仙,也因之有了閃瞬的心神失守。
歡喜古佛似是沒有看到嘉業地仙眼眸中展露出的貪婪。
他只是平靜的望著懸在兩界山上方的諸修。
大半是太華仙宗修士,還有小半,卻是禪宗諸禪師。
古佛在看,洞府中,柳元正也在看。
此一番,整個中土的禪宗,似乎是被太華仙宗“一網打盡”。
放眼望去,一位位熟悉的禪師,皆盡神情悲苦的立在那里。
有明光宗玉樹禪師、覺緣宗洪象禪師、靈心宗慧源禪師之類昔日里曾經參與過第一場劫運攔路的禪修,此時間立在諸修之間,也不出頭,只是一派沉默。
真正立在諸修前頭的,則是諸宗長老。
有如靈虛宗經桓長老、藏云宗珮榆長老、建華宗逢原長老,說來也曾和柳元正打過交道。
一時間心思兜轉,柳元正索性在洞門后面藏得更深了些。
數息間,歡喜古佛似是將兩界山前的一切都盡收在眼底了。
他仿佛是忘記了先前和嘉業地仙之間的言語爭鋒,只是露出含蓄的笑容來。
“誰能想到,這劫運如今要開在這兩界山前,這修羅場中,地仙今日親臨,想來不是單獨為羞辱老衲而來?可是要在今日,你我以性命相搏,以印證這劫運之果?”
聽得此言,那嘉業地仙只是嗤笑。
“怎么?逃禪東傳,如今只剩你一個活人了?難不成是想著殺身成仁?舍去自己一命,來搏一個清靜?”說到這里,嘉業地仙很是倨傲的搖了搖頭,“天底下斷沒有這樣的好事,你一條性命,也抵不過吾宗滔滔氣運,劫運如何,貧道說了算,你自應著便是。”
聽得地仙冷言冷語,歡喜古佛臉上只是笑容愈盛。
“到底是天上仙鄉來的主,氣度端教老衲心驚,既如此,水淹火烤,老衲一一應著。”
說話間,東土遠天彌漫開來的鎏金佛霞似是要緩緩消散。
歡喜古佛仿佛就要這樣抽身退去,可剛剛轉過身去,身形還未動,古佛又忽地折身來。
“雖說這劫運印證來不在一時,可老衲到底也是站在這塵世絕巔的幾人之一,此時間卻有一番提議,不若你我先做過一場如何?不分生死,只分這劫運之初的勝負,如何?”
聽得歡喜古佛這般說,嘉業地仙似是真的心動了。
他的目光幾乎下意識的落到了古佛掌心托起的鎏金蓮花上面。
閃念間的猶疑,未等嘉業地仙說些什么,他的身旁,另一位地仙卻忽地低聲提醒了一句。
“師尊,要緊事情不好橫生枝節。”
聽得了這一句,嘉業地仙似是猛地驚醒過來。
老道的雙眸之中,再無絲毫的貪婪,反而如水一般澄澈。
只是嘉業地仙的表情不大好看,蒼老的面容鐵青著,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開口道。
“貧道說了,這一場劫運,吾宗做主,你自應著便是!哪里來的道理,要你這個逃禪孽修來教我?”
一番怒斥。
鎏金佛光之中,歡喜古佛卻神情不變,只是笑的開懷。
他回首望著嘉業地仙,又像是刻意的抬了抬手中托起的鎏金蓮花。
“地仙,天底下許多事情,不是誰一句話就能做得了主的,正如你我之間這份因果,結下了便是結下了,來日自有印證,老衲先行告退了,地仙好自為之。”
話音落時,漫天佛光消散一空。
原地里唯有嘉業地仙的神情依舊難看至極,他微微瞇起眼睛來,可那掌托佛國的畫面,卻伴隨著歡喜古佛的話語,怎么也揮之不去了。
好半晌,嘉業地仙一句話也沒說出口來。
兩界山前,修羅場中,只有兩群野獸一般的生靈,聲嘶力竭的喊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