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海禪師只是良久的凝視著書封上的古篆字跡,她并沒有翻看玉書之中的內容,顯然在這件事情上極其信任柳元正。
片刻后,靜海禪師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了平和的笑容,似是已經從某種沉郁的情緒之中徹底的掙脫了出來。
“有這些就已經足夠了,誠如師兄所言,這是吾宗入玄的里子,香火傳續,貴在法脈,后面的路如何去走,也是我,是師門后來人該去考慮的事情了,倘若連這一步都走不通,那么一宗之凋敝衰敗,便也是活該!”
話說到最后,靜海禪師的聲音冷清,恍若太上忘情,真切的在漠視這樣的結果。
對面,柳元正贊嘆的點了點頭,這一刻,靜海禪師竟真的將禪意放在了心中,他相信,靜海禪師是真的能夠走出通衢仙路來了。
一念及此,不知是想到了甚么,柳元正忽地一挑眉,又繼續說道。
“既然如此,這也算是玄門一大盛事了,既要入大世,不妨做的更堂皇一些,召一場法會如何?師妹雖然未修過玄法,可到底也是立足在這樣高邈境界的人,觸類旁通之下,不說直證紫府境界,按圖索驥,修到元嬰境界還是沒甚么問題的,彼時現身說法,更勝過千言萬語,直立于超然而不敗境地。
貧道既然助了師妹一場,幫忙就干脆幫到底,我有紫霄香表一張,可直入紫霄道域,面呈諸圣!這是昔年太華法會時賜下的,壓在我手中,數年都沒甚么用武之地,索性用在這場法會上,給師妹錦上添花。說到底,諸禪入玄也好,大爭之世也罷,師妹這場法會只是個引子,算是貧道借用,來落幾枚子。”
聞言,靜海禪師仍舊是平和一笑。
“滾滾塵世便是最好的舞臺,大家都在粉墨登臺,你方唱罷我登場,況且師兄于我,于白陽宗,都有傳法之恩,莫說借用了,便是專為師兄開一場法會都開得,只是教師妹訝異,師兄安坐陰冥界,超然而視塵世六載之久,怎么,如今大世還未開,便又要回轉塵世了么?”
聽得此言,回應靜海禪師的竟是柳元正的朗聲大笑。
“師妹,連你也是這般想?大抵天下人都是這樣想的罷,可這是甚么樣的道理?彼輩不欲來招惹我,他們自顧自的將我隔絕了出去,這大爭之世里,便合該沒我的事情了?倘若如此,一樁公案便是打到了紫霄道域去,道理也在我這兒。
他們越是不想教我入場,我還偏要當著他們的面,把那幾枚子摁在棋盤上!量劫第一場,西行七子我乃其一!兩界山前,頭一回血戰三千里,是以貧道為鋒!定鼎陰冥大勢,困靈佛,發大愿,是我在主持劫運!缺了我,配叫大爭之世?
俯瞰塵世,環顧諸圣地大教,多少人的氣運,是我給的!倘若無我,哪里來的法子教彼輩合盟,以天驕之身托量劫氣運?若無這一樁,以斗法論道,就是打出狗腦子來,他們又能爭個甚么!這一回,教彼輩看著,我是怎么開大世的!”
一番話,端是教柳元正說得霸道絕倫!
一旁,靜海禪師只是定定的瞧著柳元正,仿佛要將這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得透徹。
她終于明白,柳元正與尋常的玄門道子,與那些天驕妖孽,到底是哪里有所不同了。
他真正的走在了此世所有同輩人的前面,遠遠地甩開了漫長的道路,只給其余人留下了一道朦朧而模糊的背影,更教人無從窺探,那霧靄之中,到底是昔日的清瘦身影,還是世人已經無法想象的龐然大物!
念及此處,靜海禪師竟似是豁然開朗,縈繞在她身上的最后一點沉郁氣質也徹底煙消云散。
“吾等入玄也好,入大世也罷,歸根究底,到底只是為了求存罷了,恐怕也唯有如師兄這般的人物,萬古千秋都罕有一人的天驕,才是真真在這樣風起云涌的大爭之世里,去爭那魁首,去做那古今未有之事的人。”
說罷,靜海禪師竟起身而立,朝著柳元正這里躬身一禮,便已有了去意。
“今日見師兄,雖只是片刻而已,師妹卻已滿足,至于……至于貧道修至元嬰境界,召開法會之事,煩請師兄稍待,彼時當有請帖送至五雷仙宗山門。”
“那貧道便靜候佳音了。”
“貧道告退。”
“我送一送道友。”
三言兩語之間,兩人起身,折轉間離開了靜室。
來時,是禪師,走時,是道友。
送別了靜海禪師。
靜立在陰冥界中,眺望著遠天的深邃與幽暗,柳元正與林綺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良久之后,林綺萱偏頭看向柳元正。
“元易,你當真想好了么,主動走出去?你要知道,只要你坐鎮陰冥,短時間內,你幾乎與元道,幾乎與純陽劍祖一樣,于這大爭之世里,都是超然的!”
聞言,柳元正平靜的搖了搖頭。
“可是師姐,你有沒有想過,倘若真的如此,我與仙鄉彼輩,又有甚么分別,我甚至還不如他們,他們有著萬古歲月累積下來的底蘊,他們坐得住,我當真坐得住么?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停。他們有底蘊,他們有轉世,這些我都沒有,所以大爭之世里,我看似超然,但這是短時間內的假象,想要定勝,實則需要以命相搏!”
言及此處,林綺萱沉默了,她似是有千言萬語,這一刻卻甚么也說不得了。
又良久。
林綺萱再度開口。
“那元易,我能做甚么?”
“師姐替我坐鎮陰冥界。”
“爭鋒路上,你我并肩同行,元易,你是在小覷我么?”
“并不是,師姐,陰冥界同樣重要,大爭之世,諸圣群仙落子實則不過數百年,可陰冥界,茫茫古史,諸老怪們落子,怕是要追溯到世外仙道的時代,我要入大世爭鋒,但不能顧此失彼,唯有師姐坐鎮此界,我方能安心。”
“那好,我在陰冥界等你。”
聞言,柳元正溫柔一笑,緊接著,那笑意卻變得猙獰起來。
道人的眼波深處,一抹鎏金仙光一閃而逝。
“這一回,該膽顫心驚的,是他們了!他們攪和的塵世一團糟,主動糾錯……說的比唱的好聽,還是先還債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