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從不以一隅影響全局,反倒總會被大勢倒逼而牽連一域。
就比如說當初從齊郡敗逃,輾轉來到東郡的盧明月。一直就咽不下這口惡氣,總覺得自己是被瓦崗與官軍合起伙來給坑了,便琢磨著要報仇。
官軍嘛,他惹不起。再說張須陀已經死了,記死人的仇多少顯得有些小氣。
所以首選報復目標自然是瓦崗寨。
但這又出現一個問題:瓦崗寨好打嗎?
只看自大業七年起兵還活到現在的義軍勢力,無不有個易守難攻的老巢堡壘。如高士達的高雞泊,孟海公的周橋,杜伏威的……哦,這貨沒有老巢,就是腿長,跑的快。
盧明月琢磨著,真要去打瓦崗寨,說不得就捅了馬蜂窩。尤其是在瓦崗軍這邊連敗張須陀、徐圓明,連通四郡后,聲勢一時無兩,就連孟海公都老實起來。
柿子要挑軟的捏,事兒得撿容易的辦。
打不得瓦崗,待把目光投向別處,別說,還真就被他發現了能撿便宜的地方。
彼時山東道與河南一隅皆被義軍勢力填滿,滎陽至虎牢一線像是從東都伸出來的一把刀子,虎視眈眈的盯著東南。江都水軍把觸角填滿了通濟渠周邊,連通兩都。這些地方,都不好惹。
可若是再往南入淮陽,他就赫然發現,這地方小股亂軍叢生,既沒有朝廷的大股兵馬進剿,也沒有強的過分的義軍勢力。甚至于他還聽說了一個老熟人,前年被老張摩擦后溜去淮陽的孟讓。據說小日子現在過的還不錯。
沒說的,走你!
要說盧明月也是個奇葩,才剛剛在山東損失了十萬人,這才沒過多久,便又聚集起近五萬兵馬來。堪稱征兵小能手。
眼下滎陽守軍與瓦崗成對峙之局,自東郡以南入梁郡之間的通道暫成勢力空白,倒是方便他開溜。
這邊五萬兵馬旌旗招展,浩浩蕩蕩的南下,可才剛過了封丘,卻在前方莫名撞見了一處隋軍營寨。左武衛軍旗與裴字旗號在風中獵獵作響,看得人兩眼發直。
要說人倒霉,從來都是雙份的。
彼時裴仁基父子正在營中長吁短嘆。
那個生兒子沒那啥的蕭懷靜簡直就是個討債的,太特么較真兒了。
原本他們父子好說歹說在郎將梁元禮與張峻的配合下又是拉攏又是勸慰,總算征得大部分的將校點頭同意暫時拔營,待進駐滎陽后再行為宇文述守孝。
嚴格來說這已經算是拒戰行為了是犯忌諱的。只是眼下眾人死死的抓著宇文述這桿大旗不放,裴仁基不好發作而已。不然傳到皇帝耳中,還以為他是對宇文述有啥不滿。
不過這其中也是另有貓膩。梁元禮曾暗示過他,原本宇文述執掌左武衛時每逢大戰必有賞賜。少的可能只是一頓酒食,多的便是財帛銀錢。
但這種招數,宇文述能用,裴仁基眼下卻是不敢用的。
一來他的治軍風格偏強硬,從沒有過仗還沒打就先發賞的先例這點從他兒子身上也看得出來。
二來,左武衛分屬皇帝親軍宇文述敢賞,那是自持皇帝不會猜忌于他甚至還能給他報銷。可他裴仁基算老幾?也敢替皇帝做主犒軍?
只要他前腳給了,后腳蕭懷靜就會給楊廣打小報告揪他的小辮子。
硬的不行軟的也不行裴仁基無奈,便只能發揮拖字訣,給左武衛挪挪地方,先把蕭懷靜這邊糊弄過去再說。
可一拔營出關,裴大將軍就傻眼了。
蕭懷靜自己收拾了個小包袱背著,帶著百余名禁衛,居然要和他們一起出關。還言說他身為監察御史,必須和大軍待在一起。老裴勸他在虎牢關歇著等消息,卻是說什么也不聽。
這一下,暫駐滎陽的招數也不靈了。
大軍走走停停,一路之上為了消除兵卒校尉的牢騷和不滿,可謂是費盡了唇舌。
眼看過了封丘,前方便是王伯當的老巢濟陽了,大軍卻是說什么也不走了。還說什么守孝,擺明了就是要好處。
“如此軍心,便是勉強到了濟陽,怕也難是瓦崗軍的對手啊!”
中軍大帳里,裴行儼擰著眉毛走來走去,一臉的憂心忡忡。
他此前便與瓦崗軍交過手,知道對方與普通的賊軍勢力不同。若是只當那種一觸即潰的賊兵去打,可就有樂子瞧了。
可這話怎么都和蕭懷靜說不通,每次裴仁基一挑起話頭,言說讓監軍下軍營走一走,后者便梗著脖子說這是你這個將軍的職責,他只負責監督云云。
后方端坐的老裴嘆息一聲,正要說什么,卻聽外面腳步聲響。伴隨著話語交談,帳簾掀起,走進兩員小將。
裴仁基有些印象,是當初被他兒子一起撤回來的張須陀舊部。偏瘦的那個叫秦瓊,旁邊看起來有點莽的叫羅士信。
“守敬!大將軍!”
秦瓊臉色有些焦急,只粗略拱了拱手,便急忙道:“斥候急報,有大股敵軍抵近,不下五萬!”
“什么!這就打來了?”
裴行儼聞言大驚,三兩步奔了過去,抓過他的肩膀道:“你問清楚了,是濟陽來的瓦崗軍?”
“這……卻不知了。”秦瓊皺眉,臉色奇異道:“斥候言說對方打著‘盧’字旗號,且衣衫雜亂,只以麻布裹肩,兵器也頗駁雜。”
“嗯?”
裴行儼挑眉,心說這描述聽起來咋這么熟悉呢?
熟不熟悉的,既然來了就得招待。
后方的裴仁基已是站了起來,轉身拿過兵器,大踏步的走出軍帳,吩咐擂鼓備戰。
隨著鼓聲起,剛回帳篷里屁股還沒坐熱的蕭懷靜登時跳了起來,急忙奔出帳篷。卻見營中士兵奔走,戰馬嘶鳴,一副忙亂的樣子。
“怎么了這是?要拔營嗎?”
眼見一名校尉奔過,蕭懷靜正要前往詢問,想了想忽又頓住,轉身推了一把守衛的禁軍士兵,吩咐道:“過去問問!”
“喏!”
士兵轉身出去,每過多久便狂奔回來,抱拳道:“稟蕭監軍,有敵軍來襲,已到營外!”
埋伏?行軍路線被暴露了?
這是蕭懷靜的第一反應。隨后暗罵一聲,急忙返回帳篷提了他的小包袱,吩咐禁軍去牽他的馬。
便在這時,只聽戰馬奔騰,一隊五百人的鐵甲騎兵自營中集結奔出,直奔北面。隨后裴行儼與梁元禮各集結一營步卒,也狂奔出營。
“去,問問裴將軍在哪兒?咱們去他那守著!”
蕭懷靜想了一會兒,便安排士兵再去詢問。過不多時,就隨禁軍來到一處塔樓。只見裴仁基就帶了兩個傳令兵在上面站著,正撫著胡子一臉嚴肅。
“監軍,咱就別上去打擾了吧?大將軍許是要指揮作戰的……”帶隊的禁軍隊正悄然道。
蕭懷靜沉默了半晌,便點了點頭,只在塔樓下等著。便見上方令旗揮舞,營中的戰鼓猛然快了起來。
營地北面,見到迎面出現的騎兵之后,盧明月就懵了。
這扮相,這甲胄,還有身后背負的奇怪戰旗,化成灰他都認識。
話說張須陀不是死了么?
而對面,秦瓊與羅士信一見對面那桿“盧”字大旗,尤其是旗下那位套著一身金黃甲胄,明晃晃如大號金龜子的家伙,登時就笑了。
“哈!”
前者咧開嘴巴,扭頭沖并騎的羅士信笑道:“士信,快瞧瞧那是誰!”
“哼!”后者冷哼一聲,狠狠一夾馬腹當先躥出,喊道:“這回定斬了這廝,用他的人頭祭張府君!”
“都看到那人了罷!”
秦瓊聞言便舉槊一指盧明月,猛的喝道:“隨某殺!”
“殺!”
彼時跟隨兩人的騎兵,不少都是當初隨裴行儼撤下來得八風營士兵。后又補充了些青壯,滿五百之數,充作親兵。此刻隨著秦瓊的將令,都大喝一聲加速沖鋒,直奔盧明月中軍而去。
“攔住他們!快點攔住!”
老盧一見這隊騎兵目標這么明確,當初被人家正面鑿穿的陰影再次降臨,當場就毛了。一邊呼喝著命左右上前阻攔,一邊瞇著眼睛尋找逃跑路線。
喊殺聲陡然間大了起來,只震得人大腦發懵。
大片的血霧飛濺,殘肢亂舞,五百鐵騎如虎入羊群,頃刻間便殺得對方鬼哭狼嚎。
后方,與裴行儼呈左右呼應的梁元禮眼珠子差點掉地上,心說這兩人怕不是瘋子吧!五百人就敢沖人家萬人軍陣,這是人干的事兒?
正納悶間,卻聽右翼的軍陣猛然爆發出一陣吶喊聲,突然變陣向前直沖了過去。隱約還聽到裴行儼這廝在陣間哇呀呀的亂喊,說什么莫跑了那“金豬”云云。
“瘋子,都他娘是瘋子!”
梁元禮喃喃自語,只覺心累。眼見手下各校尉都盯著他看,便無奈擺手道:“傳令,變雁行陣向敵左翼突擊!”
話音落下,便黑著臉自腰間拔出兩把障刀,來到軍陣最前方充當箭頭,同時心中暗罵不已。
裝什么逼呢,就你們會打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