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楊廣的高度和胃口,真要動起兵來,自是不滿足只滅一個瓦崗的。
那句話怎么說的,天子一怒,浮尸百萬,流血千里。
何況他這遠程指揮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本就是知兵的人,與那些紙上談兵的夸夸其談之輩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并不覺得自己是在紙上談兵。
以往宇文述在時,還能幫他查漏補缺,提供點人選建議。眼下老宇文不在,皇帝就開始了他那自覺技術精湛的微操。
除了裴仁基這一路,他還另遣光祿少卿房崱與虎賁郎將劉長恭率右驍衛五千并兩萬南郡府兵自汲郡渡黃河,與左武衛前后夾擊。
于此同時,又遣太仆楊義臣統右武衛并左御衛出臨清關,直奔張金稱與高士達義軍老巢。還派了黃門郎自通濟渠南下入江都,傳密旨給江都宮監王世充,命他率淮南新軍并江都水軍繞東萊郡入渤海,超高士達的后路。
河北、山東,兵線分配的很平均,且每一個方向都是前后夾擊,令敵軍首尾難顧。
這么安排,皇帝自覺萬無一失,且力量都用在了刀刃上。
自去歲征集的糧草軍資,他原是準備用作再征高句麗的。可這邊才剛開了個頭,各地便像是捅了馬蜂窩一般的到處鬧民變,加之內定的東征大元帥宇文述的去世,讓這件事變得不了了之,索性就把這些糧草用在平定內亂上罷!
皇帝陛下一直都把高句麗和突厥視為心頭大患,眼下既然要用積攢的力量對付國內,便也發了狠。琢磨著就算是剜下一塊爛肉,也要把這些糟心的家伙們徹底弄死。
為此他連正月大朝會要召見各國使節的事都顧不上了,丟給了蘇威去處理,自己則是坐鎮東都,遙控四路大軍。
他忽略了兩件事。
第一,當年他帶兵打仗時,韓擒虎、史萬歲、魚俱羅等名將都還活著,這些人是有能力把他的想法落到實出的。即便遇到突發狀況,也敢于先斬后奏。而現在統兵的將軍們,尤其是他選的那幾個,根本沒有這個膽量和魄力。
第二,他自以為四路大軍前后夾擊是萬無失一,卻忘了要達成這一目的的先決條件,卻是要同時發起攻擊,才能真正令義軍首尾難顧。可他為了保密傳達命令都是密旨進行。甚至于像老裴這種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配合進攻的友軍。
如果沒有配合就不叫前后夾擊,而是車輪戰了。
比如北面的劉長恭與房崱帶兵抵達衛縣準備過黃河時左武衛還在封丘和盧明月墨跡呢。
“隨某追(破音)呀!!”
裴行儼渾身浴血束甲上的血污蠕動,簡直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魔。原本的鐵槍早不知扔哪兒去了此刻手里抓著一把步槊,指著遠處不斷向后移動的“盧”字大旗怒吼。
周圍的士兵們也跟著哇呀呀的亂叫砍瓜切菜般在亂軍中沖突連陣型都顧不得了。
左武衛自遼東歸來,先是追擊楊公卿不利,后又在風陵驛受挫,像這種匪夷所思的順風仗可是許久都沒打過了。這些敵人簡直都算不得軍隊的稱呼就只是拎著兵器的難民而已。
不過這也怪盧明月才剛一接觸就忙不迭的打馬跑路。尤其這貨還一身騷包的盔甲,明晃晃的好似生怕別人看不見一般。這就等于是拉開了潰敗的開關。
其余士兵一看老大都跑了還打個什么勁兒啊,都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才不管身后追的是兩萬人還是兩千人。
不過對于裴行儼來說,這種結果雖然爽卻直接導致了他與盧明月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中間滿是亂糟糟的潰兵,怎么殺也殺不完眼睜睜的看著這貨騎著馬越跑越遠。
“娘的,都給老子滾開滾開!”
號稱“萬人敵”的裴行儼這回可是真的萬人敵了,氣急敗壞的他根本不管對面是誰只顧揮舞步槊抽打。別說是賊兵就連自己人都不愛沾邊。
相距不遠的梁元禮此刻胳膊都軟了兩柄隨身的障刀幾乎卷了刃,已然換了一桿不知誰丟的破鐵槍。此刻看某人居然還有余力嚷嚷,便苦笑搖頭。
特么的牲口!也不知是吃啥糧食長大的……
然而再怎么牲口,兩條腿的人注定是跑不過四條腿的馬的。眼下還能咬住距離的,便只有秦瓊與羅士信率領的騎兵隊。
“駕!駕!”
披甲的戰馬狠狠的撞開人群。羅士信一直都沖在最前方,原本路上還砍了幾個賊兵的腦袋拎著,后來嫌累贅又都扔了。
也是怪了,不知道是不是越密集的陣型阻力就越大的緣故,總之沖殺了半天,雙方的距離仍是開始那般,不遠不近的吊著。
便在這時,身前忽然一空,戰馬一頭撞進一片停留的車隊中,差點栽倒。羅士信急拉韁繩,馬蹄上揚,止住了沖勢。但騎兵的沖鋒也因此停了下來。
只見眼前原本的輜重板車都被扔在原地,過往的亂軍不少都趁機撈上一把,揣在懷里跑路。后方的秦瓊看得真切,有幾輛車上打開的箱子里還裝有銅錢。
“都停手!擅動者,殺!”
一槊把一個正撅著屁股趴在一輛車上扯絹布的賊兵釘死在車旁,前者打馬上前,拔出馬槊,指著車隊下令道:“把這些輜重給某看好了,待大將軍派人接管!其他人擅動者,就地處死!”
“喏!”
騎兵隊轟然上前,把守著車隊兩側。潰散的敵兵見狀,便如潮水分流般驀然朝兩側分開。再不敢靠近。
“叔寶,那賊廝怎么辦?”
羅士信抬手指著盧明月的背影大喊。
前者皺眉踟躕了一瞬,到底舍不得那家伙的人頭,便倒提馬槊咬牙道:“只你我二人前去便是!”
話音落下,二人又打馬去追。而此時的盧明月,都快跑出戰場了。
封丘莫名一戰,從過午一直持續到日落。
交戰的時間只一個時辰,剩下的全用來打掃戰場了。無論是隋軍還是義軍,此時俱都精疲力盡。裴行儼回到營中便直接往地上一癱,都懶得再起身。
戰果還是頗豐的。
殺敵近五千,俘虜過萬。繳獲糧糧草輜重不說,居然還有幾車珠寶銀錢。也不知盧明月是打了哪個土豪,這回全便宜了左武衛。
梁元禮以及上下將校皆喜氣洋洋,自認為眼下出工出力,打了這么個大勝仗,總該有賞賜發下了吧?
“不行!此乃戰利所得,合歸朝廷!如何分配,自有陛下決斷!”
帥帳內,蕭懷靜沖東都方位略一抱拳,隨后冷哼道:“私分戰利,與貪腐何異?某既添為監軍,此事斷不能答應!”
此時帳內便只有裴仁基與梁元禮在,裴行儼還在轅門等候尚未回營的秦瓊與羅士信兩人。待前者話音落下,梁元禮便先抱拳道:“好叫監軍知曉,這戰利之分軍中早有慣例。想來陛下……”
“你放肆!”
都不等他說完,蕭懷靜便怒道:“我大隋哪一條律例寫了可私分戰利?爾身為郎將,不思報效,卻如商賈一般動輒言利。某必上書陛下,彈劾于你!”
臥槽恁娘……
梁元禮驀地握緊雙拳,臉色登時黑了。心中暗罵,要是宇文大將軍還在,似這等唧唧歪歪的酸儒早丟出去打板子了。
好氣呀!
眼見對方低著頭,唯唯諾諾得像是不敢說話,蕭懷靜便哼了一聲,扭頭看向裴仁基,冷聲道:“如今既已擊潰賊人前鋒,就合該乘勝追擊,趕潰兵入濟陽,趁勢攻入濟陰,兵臨瓦崗!裴將軍還在等什么?”
裴仁基聞言,心中頓時一陣膩歪。
原本蕭懷靜還算懂點規矩,只管自己這一畝三分地,涉及打仗的事并不亂摻和。但或許白天這一場戰斗給了他信心,大抵覺得所謂義軍也不過如此。居然開始給他提建議了。
這毛病,絕不能慣著!
裴仁基冷哼一聲,便不咸不淡的說道:“大軍勞累一天,不宜進兵。此事本將自有計較,就不勞蕭監軍費心了!”
“裴將軍別忘了陛下的旨意!某也是替陛下監軍,未有私心!屆時若發現有人陽奉陰違,某的筆可比爾等的刀利!”
丟下一句威脅,蕭懷靜起身負手而去,只余帳內的兩人陰沉以對。
梁元禮的手有些抖,也不知是不是氣的。
帳外,北風乍起,隱隱傳來一陣歡呼,似是前往追擊盧明月的秦瓊與羅士信回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