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敵深入?”
介休城南的軍帳中,李淵、王威、高君雅以及后趕到的裴律師都一臉茫然的看著站在下首的李世民。
“不錯,誘敵深入!”
李世民點點頭,把這個成語重復了第三遍,隨后告罪上前,取了書案上的地圖,命跟進來的趙德柱和霍云兒展開拿著。
“吾等在此進退失據,皆因賊軍迂回甚廣,如平地逐兔,難以圍堵。與其坐守困局,不如主動賣個破綻!”
李世民指向地圖上西河郡內介休至靈石縣之間的山谷道:“此地名為雀鼠谷,傳言崎嶇陡仄,唯有雀、鼠之類才能飛越。那甄翟兒號稱‘歷山飛’,未必將此險地放在心上。吾等若能將賊軍誘至谷中,兩面夾擊,便成甕中捉鱉之勢!”
“且容某一觀!”
老李聞聽此言頓時精神一震,急忙起身走近,盯著地圖瞧個不停。隨后又嫌燈光昏暗,正擺手間,王威卻是親自舉著油燈過來給他照亮。
到目前為止,他們正副留守之間還算默契。
這年月的軍事地圖還停留在寫實風格上,山就是山,樹就是樹。但真正的地形地貌,卻是很難在圖上直觀獲取。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來。
李淵還在猶豫,卻聽一旁的裴律師小聲對李世民道:“賢弟,若是賊兵不上當又該如何?”
“所以吾才言說此計須誘敵深入。至于這誘餌嘛……”李世民說著說著,眼神卻是不由自主的瞄向了老李。
這孩子,坑你爹呢吧?
李淵一陣牙疼,便捋著胡子似笑非笑的瞥了回去,扯著嘴角道:“二郎莫不是想叫為父為餌?”
“孩兒不敢!”
李世民一看他老子那表情,哪還不清楚這貨不樂意?便急忙道:“兒是想說,請阿爺準孩兒換上您的盔甲、旗號,詐稱中軍。且為了亂真,還須將大部兵力與輜重集中我處。”
王威與高君雅聞言都看了過去,眼中閃過疑慮。
真要這么辦了,等同于大部分力量都交在了李世民的手里。且不說信不信任的問題,單說一旦失敗,老李死個兒子不打緊,但他們手里豈不是連儲備力量都沒有了?
“屆時還請阿爺親率精銳,伏于北側谷口。待賊兵進入后,便封堵掩殺。谷道狹窄,賊兵的人數優勢難以發揮,只能與吾等決戰!”
李世民并未給眾人太多的猶豫時間,飛快的說著他的全盤計劃。
“那被賊軍裹挾的百姓怎么辦?”李淵皺眉道。
他其實已經心動了,如果不是在場還有兩位副留守與裴律師,沒準已經答應下來。
但現在當著所有人的面他不得不問,也必須要問。
李世民早有準備。待李淵話音一落便看向裴律師拱手笑道:“便要勞煩律師兄了。兄此來的五千援兵,某只取四千。另外一千精銳提前入谷埋伏。待前方百姓通過便沖殺出來,截斷百姓與賊軍的聯系。”
裴律師點了點頭不待答應卻是王威忽然開口,撫著胡子笑道:“賢侄此計甚是穩妥,卻怎地沒算某與高將軍?不如某與賢侄同去誘敵,這入谷埋伏之事交由高將軍可好?”
這是什么意思?覺得這事兒靠譜想搶桃子,還是信不過咱的實力?
李世民微微皺眉,不待想通關節,老李卻先反應過來,哈哈笑著答道:“二郎無官無職自然不敢隨意指派二位。但關鍵環節還需老成持重之人操持方可穩妥,李某正要辛苦二位!”
王威與高君雅急忙拱手:“唐公言重了為朝廷效命乃是吾等分內之事!不敢道辛苦!”
至此,李世民的計策就算是通過了但要具體實施,還要再把細節敲定。
從古至今誘敵都是技術活很是勞心勞力的。
別以為賊軍都是底層出身腦子里沒那么多彎彎繞就好騙。實際上哄騙一個老實人,成本往往比忽悠聰明人還要大。
李世民索要全部輜重,甚至還讓李淵下令又從介休縣城征集了些,為的就是以利誘之。
這么多的糧草輜重,再加上老李這個噱頭,就不信甄翟兒不心動。
而另一邊對付北路隋軍的瓦崗寨,就沒這么多講究了。
因為房崱與劉長恭皆是聰明人。聰明人不用費太多功夫,只要順著他們的思路走就行了。
右驍衛的進兵速度陡然慢了下來。
不是他們不想快,也不是為了照顧步兵的行進速度,而是改變路線之后,所處的地形太操蛋了些。
與東北面密林相對的,是黃河南岸的風化巖層。亂石林那還是看得見的障礙,更有許多看不見的,比如說斷層土坑。
明明正面看起來就只是個土丘,可走上去才發現,北面早已塌陷成了深坑,所謂土丘就是個空殼子。
在經歷了幾次前哨斥候連人帶馬翻進坑里的事故后,許多士兵甚至都開始牽著馬走了。
人摔一下不要緊,戰馬要是摔傷了可是很難補充的。
好在雖然路途難行,但這次沒再出什么意外。似乎就連瓦崗軍也苦于這樣的地形難以交戰,偃旗息鼓了。
徐世勣在等,既是等他們進入伏擊地帶,也是在等自己人的部[星空www.xkxs.top]署到位。
自古以來,所謂兵法其實就是將帥們利用地形與情報等因素,講敵人分化,好造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雖然以兵力來講,瓦崗軍本就處于優勢,但這還不夠。
如果把雙方實力換算成兵力比來說明,那么五十名隋軍面對近四百名瓦崗軍士兵的進攻,結果肯定是瓦崗軍穩贏的。可同樣的比例,換成是五千隋軍面對四萬瓦崗軍的進攻,輸的就是瓦崗了。
這是一個很無奈的事實,恰如各地的起義勢力現狀。面對小股隋軍時總能一口吞下,可一旦隋軍成了陣勢,就完犢子了。
老徐此刻要做的,就是把北面的隋軍拖進迷宮般的地形中自然分割,造成小股部隊相互對抗的局面。屆時或許有精銳隋軍是能贏的,但大勢卻在瓦崗。
這有點像田忌賽馬,瓦崗想要在這三局之中奪得兩勝。
不過紙上得來終覺淺,徐世勣眼下還算不上是多高明的統帥,但他正走在通往名帥的路上。
南北面的戰場皆沉寂下來,大家似乎都在等一個大日子,一決生死。
古人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古人又云,正月不剃頭,剃頭死舅舅。
臨出正月的前一天,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正當某個已經數天沒洗頭的家伙忽然發現自己的頭發有些開叉,鬼鬼祟祟的找來小刀修理時,東南的局勢終于被引爆。
濟陽城下,戰鼓敲響,云梯密布。
無論是守城的樊虎還是攻城的裴行儼,皆在嘆息。
他們本不想在戰場相對,可最終還是對上了。裴仁基下了嚴令,甚至派來了督戰隊。哪怕裴行儼以督造攻城器械的名義又拖了幾天,可最終還是站在了濟陽城下。
“看來軍師猜錯了,最終還得真刀真槍的和他們干!”樊虎身側,謝映登看著城下密集的軍陣說道。
“計謀只是輔助,戰場之上終是靠實力說話。”樊虎話音冷冽,表情酷酷的。
謝映登聳了聳肩,不置可否。他是民間武裝頭目,算是自學成才。而前者曾是隋軍一員,專業人士。所以眼下,指揮權很自然的就落在了樊虎手里。
鼓聲逐漸密集,有傳令兵持旗在各個軍陣間奔走呼喝。少頃,前排推著云梯車的方陣便開始緩緩前進。
刀盾手在側護衛,居中的青壯喊著號子推動云梯車,另有弓弩手在后側掩護。云梯車的后方,是手持盾牌的步兵方陣。
乍一看,這些炮灰倒被裴行儼訓練得似模似樣。可真打起來會如何,大概就只有天知道了。
“弓箭準備!”
城頭上的樊虎一聲令下,來自謝家莊的弓箭手們頓時彎弓搭箭。這其中,另有數百人手中得羽箭纏了油布,是專門對付攻城車的。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城頭一片安靜,有人忍不住看向樊虎。若是再進,敵軍便要到城下了。
五十步。
謝映登握了握拳,扭頭正要對樊虎說什么,后者卻猛的一揮手。
“放箭!”
一連串的弓弦聲密集響起,如此近的距離,都能聽到羽箭射在木盾上的“哚哚”響聲。偶有倒霉鬼中了箭,在地上翻滾慘嚎,但大部分人卻以盾牌遮擋,完好無損。
不過人可以躲在盾牌后面,云梯車卻躲不了。尤其是箭頭上纏的油布燃燒流淌,很快就將木制的云梯車引燃。
“救火!快些把火撲滅!”
“上去幾個人,把火箭拔下來!”
有隊正自陣中大喊,原本緊湊的陣營在這一刻略見松散。而城頭的箭雨,卻再次射下。
謝映登終于知道樊虎為啥要等五十步才放箭了,眼看著數十架云梯車停在城下樹靶子,敵軍的陣型變得散亂不堪,便嘿嘿笑了起來。
“取某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