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論進攻節奏,戰場把控,樊虎是行家。可若論起箭術,整個瓦崗寨沒有比得過謝映登的。
小兵他不感興趣,他的目標是那些前線指揮官。
一支支羽箭自城頭射出,城下指揮救火和進攻的校尉、隊正無不應聲而倒。隨即所在軍陣的士兵便開始慌亂,無頭蒼蠅一般進退失據,倒在箭雨之中。
軍陣后方的弓弩手試圖掩護,可在五十步距離的城下想要攻擊城頭,單是角度都要找半天。而在箭雨之中的弓弩手哪敢露面太久,都是匆忙射擊,大部分弩箭都射墻上了。
滾滾濃煙開始升起,居中的一架云梯車出現了垮塌。左近剩余不多的士兵茫然之于,便生退意。
這一波進攻,算是隋軍先輸一局。
裴行儼并不覺得意外。
第一波攻擊只是試探,目的是要看出對手的優勢所在。而眼下,他已經有譜了。
隨著鼓點變幻,后方令旗揮動下,前方進攻失利的士兵便倉促撤退。但并未回轉本陣,而是在離開弓箭射程后就地重整陣型。
幾架新的云梯車又被推到陣前,有幾營士兵開始去就近的河流取水,不斷潑灑在云梯車上。還有就地解開褲子,貢獻人體水源的。
“咦,你這位老上官還挺聰明的嘛!”
自城頭轉了一圈又回來的謝映登看著對面的場景,冷笑著出言調侃。但聽到這話的樊虎卻是臉色陰郁。
他驚覺自己犯了個錯誤。
第一波的試探進攻相對簡單,他大可不必暴露太多手段的。看似進攻的節奏全在掌控之中,可實際這節奏卻是裴行儼安排給他的。
而眼下,對方已知他的手段,他卻不知道對方還會做什么。
眼看隋軍陣前的云梯車慢慢變成深色,下方已成了泥潭,正準備下一輪的進攻。樊虎長嘆了一口氣,命士兵揮動令旗。
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很不爽,可又不能不走。
對面,裴行儼注意到城頭的動靜,下意識的皺起眉頭。便在這時,馬蹄聲隱隱響起。
一隊約千人的騎兵自左翼突兀出現,為首一員銀甲青年倒提著一桿馬槊,正是此前陪樊虎入隋營的程咬金。
“推拒馬,弓箭手上前!”
裴行儼被嚇了一跳,恨不能馬上把提前考察戰場的斥候全都抓過來砍了。這么大一股騎兵就埋伏在側,他這還大模大樣的攻城,怕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吧。
驚嚇之余,心中又有疑惑。
對方既然有成建制的騎兵那還守什么城啊?野戰它不香么?
不等他納悶多久疑惑很快便解開。
只見程咬金帶隊殺到近前,卻根本沒理會戒備的中軍大陣而是直奔前方的云梯車而去。
車下的士兵被一沖而散瓦崗騎兵們圍了上去,繩索、斧鑿一股腦全掏了出來。劈砍和敲打聲瞬間響起完全就是專業拆遷隊才有的架勢。
裴行儼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待第一架云梯車被分解拆掉額頭便垂下一排黑線。
他剛看出來這幫家伙身下騎的壓根就不是戰馬,甚至于有幾匹都特么不是馬。
所以,不是騎兵,而是工兵?
“叔寶你去!”
小裴同志嘬著牙花子下令隨后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抓活的!”
不算樊虎,程咬金算是他迄今為止最欣賞的義軍將領了。尤其是當日后者替樊虎出頭,懟著營門罵街,很有點兒義字當頭的味道。
秦瓊抱拳而去只待片刻,二百騎兵便越陣而出直奔程咬金。
“快點快點!趕緊把剩下的毀了!”
老程這邊聽到馬蹄聲扭頭,一見來人頓時急了。一邊怒吼著下令一邊挺槊而出,迎上秦瓊。隔著老遠便大吼:“且慢!有種單挑!”
單挑?你怕不是個傻子吧?
秦瓊暗翻了個白眼不做理會。眼看雙方距離相近秦瓊牢記裴行儼的命令并沒讓手下放箭。便在此時,卻見老程忽然一撥馬頭,卻是向側翼跑了。
才剛剛提起速度的騎兵隊頓時一滯,看著分屬兩個方向的老程及其手下,秦瓊罕見的遲疑了。
“你來追某呀哈哈哈哈”
一陣風吹過,隱隱送來老程的喊聲,格外的刺耳。
“哎呀,怪我怪我!不該多那一句嘴的!”
后方的裴行儼懊惱的一拍額頭,便又把羅士信派了出去,同時囑咐不用理會老程,只管干死他的手下。
另一隊騎兵出陣,直奔前方。秦瓊看到羅士信的行進方向后,便也不再理會那群“工兵”,直奔程咬金而去。同時打定了主意,抓到這貨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頓狠的再說。
便在此時,只聽“哐啦”的響聲漸次響起,卻是那幾架云梯車已全部被拆散了。
“跑哇!”
都不用程咬金吩咐,干完活的瓦崗士兵便一聲吶喊,向濟陽城南撒丫子打馬狂奔。有幾匹馬的身后居然還用繩索拖著幾個零部件。
秦瓊與羅士信追到距離城頭一箭之地,被兜頭而來的箭雨攔住腳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老程越跑越遠,留下一地杠鈴般的笑聲。
“某想揍他!”
罕見的,羅士信在戰場上說了句氣話。
日頭漸漸升高,午時臨近。
就在裴行儼這邊考慮著是再打一波,還是先做飯時,大伾山東麓亂石谷中,無數哨箭升空。突然爆發的喊殺聲幾乎要將人的耳朵震聾。
山坳、樹林、風化巖、地洞……無數的人影自可以藏身的地點不斷涌出,奔向毫無防備的隋軍。不等對方反應過來結陣,便轟然撞在一起。
沒有鼓點,沒有令旗。此戰瓦崗一方的指揮官便是那一個個百人隊的隊正。老徐早已劃分好了區域,每隊只管攻擊自己區域內的敵軍,不管其他。
翟讓、翟寬、單雄信、王伯當、徐世勣,除卻在濟陽的樊虎幾人,瓦崗能叫的上名號人的全部在此。近十萬人擁擠在數里范圍的谷地中,每個方向都是刀劍,每個角落都在進攻。
戰斗一開始,隋軍的隊伍都被沖散成了餃子餡,直接被打懵了。
決戰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
“結陣,速速結陣!傳令,各營向中軍靠攏!”
劉長恭扯開嗓子大喊,又命傳令兵揮舞令旗。可惜揮了半天,眼前還是那亂糟糟的一鍋粥,派出去尋戰鼓的士兵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小隊右驍衛的騎兵翻身上馬,在隊正的帶領下勉強組成一個攻擊陣型,向東側突擊。然而只殺出不過百米,就集體翻進一處風化巖后的深坑里,半天都爬不出來。
“劉將軍!”
不知從哪被濺了一臉血的房崱擠到劉長恭身側,抓著他的胳膊大吼:“你我各帶親衛分南北沖擊,收攏士兵。待穿過這片谷地,再兩側夾擊!滅掉他們!”
“也罷!”
眼看著周圍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劉長恭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來,便點頭答應。
甲胄精良的千人隊分成兩個陣勢,開始向兩側沖殺。
房崱也是忽然想起此前被埋伏時,劉長恭利用刀盾兵掩護其他戰營取盾牌的做法。便想依葫蘆畫瓢,故技重施。
可惜二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這邊在親衛營的護衛下,好不容易殺穿一隊瓦崗士兵,把殘余的數百隋軍收攏身后。待殺至下一處時,身后剛聚攏的士兵就又沒了。典型的熊瞎子掰玉米。
這不是正常的戰陣沖殺,雙方已經攪在一起,毫無規則可言。每個士兵都在面對敵人,勝負自然分的也快。交戰不到兩刻鐘,隋軍便開始潰散。
先是邊緣的士兵被擠出這個大型剁餡兒現場,茫然的看了看身后空蕩蕩的荒野,然后撒丫子跑路。接著便有靠近邊緣的奮力沖出,追隨而去。
當然能跑出來得還是少數,大部分士兵一旦被沖散,不等反應就被揍的花兒別樣紅了。
“怎會如此!左武衛在干什么?為何瓦崗軍會盡數在此!”
不知被那射出來的冷箭打飛了帽子的房崱自陣中崩潰怒吼,隨即大罵:“裴仁基!某必參你!某要上奏陛下……”
不等罵完,只聽轟然一聲悶響,身前戰陣已被人粗暴的沖開一個缺口。鼻子上還留著血痕的王伯當揮舞鐵槍透陣而出,看著房崱笑出一排白牙。
“老子逮了條大魚!”
“腿!賊子!”
房崱惡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拔出腰間儀刀,迎著越來越多的瓦崗士兵沖了上去。
而此時,山西道,介休縣南郊,眼看著隋軍的戰旗消失在山谷內,甄翟兒沒有遲疑,帶著大軍一頭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