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古今中外的戰爭,設伏從來都是弱勢一方的專利。
比如蜀漢時,諸葛武侯就喜歡打埋伏。動不動就讓手下“只許敗不許勝”,好把敵人引到自己的包圍圈里摩擦。
而強如曹魏就從不搞埋伏,也不屑去埋伏,所以就總是中埋伏。
不過書上的描述總是有些片面的,比如一個“只許敗不許勝”,就不知蘊含了多少斗智斗勇。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李世民覺得,欺騙像甄翟兒這樣的熱血漢子,多少得動點真感情。
換句話說就是,想要騙別人,首先得騙自己。
所以他壓根也沒告訴手下他們是當誘餌的,甚至于有不少士兵根本就不知道,帥旗下的金甲將領居然不是老李。
結果當隋軍再次因陣前的百姓投鼠忌器,被打的抱頭鼠竄時,假戲就給做成真的了。
甄翟兒果然沒有發現什么異樣,興奮的追在后面痛打落水狗。
像這樣的潰敗,隋軍每天都在上演,他看的比老李都熟悉。前兩天突然來了大股援兵,還讓他擔心了許久。可隔天再次交手,隋軍一如既往的潰敗,便讓他剛升起來的警惕心再次消退。
神經大條的他并沒太在意隋軍人數的變化。畢竟老李每次重新聚攏起來的潰兵,總要少很多。
彼時前方潰退的隋軍跑得倉惶,戰旗拖地,兵甲散落。自前幾日的一退再退,終于在今天,踏上了退往臨汾郡的道路。
甄翟兒吃虧就吃虧在,他讀書少又是個外地人,根本不知道雀鼠谷的地形有多險峻。加之追到谷外時,前方的隋軍又翻了車。
是真的翻車了。
趕車的趙德柱牢記李世民的吩咐,故意把板車往溝里帶,果然在谷口翻了個底朝天。車上的東西撒了一地,卻不是糧食,而是布帛與一箱子銅錢。
被驅趕在前方充當炮灰的百姓原本跑的很不情愿,但在那一刻全瘋了,嗷嗷叫著往上撲。
幾個押車的小哥在愣了兩息之后,一聲吶喊,撒丫子就跑。老趙這邊從地上爬起來,好整以暇的準備去牽馬,卻見拉車的馬兒跑的飛快已然快沒影子了。
“靠連馬也不講沒義氣!”
趙德柱怪叫一聲,眼見百姓手里的木桿子都要戳到他屁股上了趕忙甩開膀子鉆進谷外的林子里。
“都別亂!不許搶那是戰利品!老子干恁娘的,誰敢搶俺弄死他啊!”
后方的甄翟兒一見有不少人抓著大把的銅錢往自己懷里塞眼珠子都氣紅了,連扇了周圍好幾個親衛的大嘴巴跳著腳的罵街。
隨后趕到的士兵們粗暴的趕開百姓自己卻又加入到搶錢的行列中。滿滿一車輜重,等甄翟兒見到時,居然就只剩了個空板車。
“恁娘的,老子日你們這幫強盜!”
臭名昭著的強盜頭子罵了句差點讓手下笑場的臟話隨即狠狠的指向山谷怒道:“給俺追!官軍帶那么多東西,定然跑不快!”
這一次的動員可比以往哪次都管用,士兵們嗷嗷叫著殺進山谷,生怕跑得慢了搶不著好東西。
雀鼠谷南北縱貫五十余里,乃是汾水南北向流經的通道。北側的谷口呈喇叭狀相對寬敞,越是往里就越狹窄兩側的山坡也越發陡峭。等到了中段,就只余河灘上寬不過數百米的亂石灘連接大段的懸崖了。夏季漲水時就連這點空間都會被水淹沒。
甄翟兒初時還沒覺得不對,只是叫罵隋軍莫不是屁股著了火帶那么多東西還能跑那么快。待到后面隨著兩側的山崖越來越高連陽光都被遮擋時,便覺不對了。
“娘的,俺這心里涼颼颼的,官軍不會是使詐吧?”
“怕什么,咱們人多!”
有手下還在發財的幻想中無法自拔,聞言便下意識的接話。前者眉毛一揚,正要大嘴巴扇過去,便聽前方有騷亂漸次傳來。被拉長了數里陣型的前鋒營士兵都在哇哇亂叫。
“發財了”
“都是額滴!”
“快搶哇!”
“前面好像是追上了!”
不用手下提醒,甄翟兒急忙加快腳步,推開攔在身前的士兵。他怕去的晚了,看到的又是一地空板車。
便在這時,一陣尖銳的哨箭聲響自東面山崖后突兀地傳來,隨即便有亂石滾木自山坡砸落。前方軍旗閃動下,一隊兵馬忽自東側殺出,橫在了前鋒營陣前。
高君雅帶裴律師選的這個地方很巧妙,正好是山谷向東拐彎的一處矮坡密林。自南向北看一目了然,可從北面向南卻根本看不到狀況。
李世民前軍在經過此處,看到埋伏在側的隋軍后,便急忙讓士兵們扔掉輜重,加速讓開位置。
此刻,聞聽前面突然出現的狀況,甄翟兒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上當了。
“撤!趕快撤出去!”
虎皮大漢氣急敗壞的掉頭跑路,而后方的士兵又不明所以的往前跑。雙方擠在路上,混亂不堪。前鋒營對面,高君雅率領的生力軍已經開始掏刀子殺人了。
形勢瞬間調轉,這次痛打落水狗的,又變成了隋軍。
南面谷內,停下了腳步的隋軍士兵面面相覷,皆是一臉茫然。便在這時,帥旗下的李世民調轉馬頭,拔刀指向北面。
“眾將士聽令,越過前方百姓,隨某殺!”
一直跟在李世民身旁的王威也振臂高呼:“賊兵中計也!殺啊!”
士兵們終于反應過來,來不及思考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便在各自的長官呼喝下轉身,再次奔向戰場。
中間那些百姓早就懵了,此刻都忙不迭的躲向兩旁,實在避不開的,干脆就往汾水里跳。隋軍自中央的通道快速奔過,加入到痛打落水狗的隊伍中。
地形嚴重限制了甄翟兒的發揮,但同樣也限制了雙方的交戰面。
就那么點兒地方,動手的始終就幾百人。而義軍的隊伍綿延數里,像個細長的貪吃蛇。就算排著隊讓他們殺,也夠隋軍忙活到明天早上的。
這就給了對方充足的跑路時間。
甄翟兒已經開始喘息了。
他這一上午不知跑了幾個五公里,之前追殺別人還不覺得,眼下被別人追殺,才發現這山谷是真特么長。都跑了好半天,還是身在山中,不知前路。
便在此時,前方的山谷中忽然回蕩起密集的馬蹄聲。一片黑影快速的出現,由小變大。不多時,后軍的士兵便看清了來人的打扮。
當先百騎皆是具裝,黑衣黑甲。后方另有大股塵煙,隱有“隋”字戰旗迎風飄動。
“怎么這么多官軍啊?”
前路被阻,后有追兵。不少士兵癱坐在地上,已是慌了神。
后方剛退到中軍的甄翟兒聽著北面的動靜,詫異之余,卻總算反應過來。
怪不得最近老李減員的速度那么快,合著是假借潰散把兵都給藏起來了。
然而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也沒什么卵用了。甄翟兒看了看左手邊的汾水,又扭頭打量了一下兩側高達千丈的峭壁,強忍下罵街的沖動,提起他那把長柄鐵錘大步上前。
“怕個求!不就是點兒官軍嘛!老子以前能干他們,現在照樣能干!殺出去就活!殺不出去的,就留下等死吧!”
呼喝著喪失了斗志的手下,同時推著傳令兵上前,命令后軍變前鋒,開始進攻。
實際上不用他下令,后軍也在進攻了。
他們根本沒得選。
南面的高君雅進攻的速度并不算快,畢竟帶的是裴氏的莊戶募兵,戰陣經驗不足,不懂配合。而且不知道和誰學的,攻擊方式極其猥瑣,就喜歡躲在人堆里放冷箭。
北面的戰斗就激烈多了,堪稱摧枯拉朽。
一百名特戰隊員組成的鐵浮屠并沒有像往常那般橫沖直撞,而是難得的組了個歪歪扭扭的鋒矢陣,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的扎進敵軍陣中,直奔中軍大旗。
某人曾說過,擒賊先擒王。
雙方一接觸,甄翟兒這邊就被殺得鬼哭狼嚎,隊列如爆開的豆莢一般倒向兩側。不等聚攏,又被隨后殺到的大部隊按在地上不停摩擦。
李大德當初組建特戰隊,其實是想他們成為后世那般集潛伏、斬首、收集情報與一體的特種戰士。可眼下,特戰隊的斬首方式卻是過于別致,和他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馳。
就像趙德柱說的,斬首又不一定非要悄悄的,直接沖過去干死對方也是斬首嘛。
為此,當初在絳州的考核,他這組的分數永遠墊底。但李世民卻很欣賞,動不動就夸他們是勇士。
眼下,這幫勇士便一頭扎進了數萬人的海浪中,妄想成為真正的趙子龍。
“娘的,真以為套個鐵殼子就無敵了?老子累也累死你們!”
甄翟兒氣急敗壞的叫囂,不斷呼喝手下上前阻攔。而他自己卻是悄然向后,退進親衛營中。
谷地中段一片混亂,喊殺震天。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誰也沒注意到得汾水南段卻有一支船隊帶著散漫不羈的氣質飄蕩而上,進入到了谷中。
立身在船頭的少年原本還想作首詩,感嘆一下這里險要的地勢。不等從《望岳》與《望天門山》中挑出一首,就先看到了幾乎要將人腦子打成狗腦子的交戰雙方。
“臥槽……”
李大德瞠目結舌,腦子里的靈感頓時消失無蹤。
要不要這么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