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間計自從被孫子寫進兵法,就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大雅之堂。從那開始,大家給敵人潑臟水都潑得振振有詞,言說孫子都曰了,兵不厭詐。
當年秦攻趙時,搞不定趙將廉頗,使離間計令趙王換上了趙括,這才有了長平坑殺四十萬趙軍的結局。
小徐當然也想過這事,不然也不會讓樊虎去守濟陽。開始只是想利用他和裴行儼的關系遲滯一下左武衛的進兵速度,等他們收拾完了北面再說。
但當裴行儼兵臨濟陽,做出攻城態勢后,他就不這么想了。
他只覺得老裴和小裴不愧是專業的,公私分的很開。這邊生怕不等他們忙活完濟陽就失守了,這才急著把消息擴散出去。
他還是小看了裴大將軍。
如果沒有蕭懷靜的存在,戰陣經驗豐富的裴仁基只稍作思考,便能想明白此刻瓦崗全軍在北,正是攻取濟陽的最好時機。沒準會立刻攻城。
要真是這樣,徐世勣準會哭暈在廁所。
可偏偏,像是為了成全這位年輕的統帥一般,歷史給他送來了蕭懷靜。
有這位監軍大人替他牽著老裴的腦子,竟無意間當了瓦崗軍的托,完成了一個離間計所欠缺的所有環節。
嗯,送黑鍋,進讒言,潑臟水。
要早知道是這樣,他沒準會放劉長恭一馬,好讓他去當第二個托,給老裴也來個南北夾擊。
而眼下。
小徐自馬上歪著頭看著單雄信槊尖上挑著的人頭,摸著下巴上的短茸毛道:“這就是那隋將?有些……年輕啊!”
“年輕?”
一側的翟讓打馬上前,笑指他道:“你不是更年輕?若論官職,你便是咱瓦崗的丞相,可比他的官兒大!”
一句話說的周圍人都笑了起來,徐世勣苦笑搖頭。
他其實是想說,就以朝廷的體系,年輕人是坐不到統兵大將的位置上的,眼前這個說不定是西貝貨。
但在場的誰也不認識劉長恭,貿然開口似有些潑冷水的嫌疑,便按下不表。
扭頭四望,只見戰場堆尸如山,流血漂櫓。徐世勣深吸一口氣,心中微微激動起來。
他們又贏了!
一千右驍衛殘兵,在三千瓦崗騎兵的圍攻下徹底覆滅。至此北路隋軍全滅終于可以放心回師了。
“你說,那裴仁基會被你嚇住嗎?”
回營之際單雄信打馬走在他身旁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應該會……吧?”
徐世勣本來信心滿滿,但不知為何讓他這么一問反倒忐忑起來。
此刻他還不知道,他的小九九被超額完成已然成了一個大陰謀。
濟陽城下炮灰營已在拔營撤退。
“你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立于馬上的裴行儼斜眼看向賈閏甫,后者抬了抬眼皮小聲嗶嗶道:“不是某說是大將軍說的。”
“既然這樣,那某想去打外黃!”裴行儼道。
前者聳了聳肩,并不答話。心說你特么愛去打哪就去打哪,和我說個毛啊!這送黑鍋的意圖不要太明顯好不好?
于是兩人對話變成了一人在自言自語。裴行儼轉過臉去,頓了頓像是重復一般,又肯定道:“對!就去打外黃!”
“咳!”
賈閏甫輕咳了一聲待他看過來,便以眼神示意不遠處那位左武衛的傳令官。那意思很明顯了不把這位搞定,你哪也去不了。
“你是說……”裴行儼眨了眨眼比劃了一個手勢道:“弄死他?”
我沒說!
賈閏甫差點喊出聲來鼻子都氣歪了。心說老子好心好意的來給你送消息怎么一轉眼你就總想往我身上扣黑鍋呢!
越想越氣,后者干脆也不理他了,啐了一口后便打馬上前,遠離這個禍害。
身后的裴行儼看著他的背影,點點頭,自言自語道:“你說的對!是得弄死他!”
于是乎,就在大軍啟程,緩緩退去時,中軍卻有個青年小將打馬回轉,將一具銀甲尸體扔到了濟陽城下。
“裴將軍說,送你們個禮物!”
羅士信笑出一排銀牙,看得樊虎一愣一愣的,總感覺這貨有些不懷好意。
東南的棋局開始由明轉暗,成了線下的交鋒,而西北的戰局卻正在變得明朗。
老李已經站在天平穩贏的這一端了,區別只是他想怎么贏。
“不行,還是不妥當!”
帥帳中,上首的李淵正在搖頭。原因便在于王威剛剛建議的,把俘虜打散混編,補充到府兵中去。
經過昨夜的討論,眾人勉強算是通過了收編降兵的意見。但在怎么編上,又出現了分歧。
王威的意思其實大家內里都懂。
他說的是府兵,而非募兵。原因就在于府兵歸十二衛統領節制,老李只有在旨意在身時才有權調動,平時是沒有兵權的。
募兵就不同了,自備兵甲坐騎,有點雇傭兵的意思,誰給錢聽誰的。要是把這些降兵整編在募兵中,老李瞬間就會膨脹成山西道最大的軍閥。
雖然他眼下已經是了。
裴律師這次帶來五千募兵,再加上李大德帶來的兩千人馬。老李麾下現在有七千無條件聽他指揮的士兵。而屬于朝廷的府兵在前段時間的禍禍下現在不足兩千。
如果能把降兵整編,好歹在兵權上還能稍稍制衡他一下。然而老李提出的反對原因,卻是讓王威啞口無言。
“府兵戰力與募兵不同。眼下吾等手中的府兵皆是東征歸來的勁卒精銳,戰陣嫻熟,配合默契。那些降兵懂什么戰陣?貿然合編,不但形成不了戰力,反而連府兵戰陣也缺失了!”
“可若編入募兵,不也一樣?”一旁的高君雅疑惑道。
便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鼾聲極其突兀的響起。眾人視線轉去,待看到下首一個歪著臉流口水的少年,便齊齊落下黑線。
“咳!”
坐在旁邊的李世民抬起手臂捅了李大德一下,后者瞬間驚醒,茫然四顧。見眾人都在看他,便下意識道:“呃,開飯了?”
“……逆子!”
老李的臉已經黑了下來,手掌慢慢的向鞋底移動。
在聚將議事這么嚴肅的場合下睡覺,已然是觸犯軍法的行為了。嗯,雖然某人名義上只是個“鄉勇”,不是他手下,但卻是他兒子。
“咳!其實阿爺是想說,這些降兵缺乏訓練,又無足夠將校,短時間內難以形成戰力。所以暫時只能收編,卻不堪用吧?”
李世民一見氣氛不對,便趕忙開口,把眾人的注意強拉回到剛才的話題上。同時又悄悄瞪了李大德一眼,用蚊子般的聲音咬牙道:“你莫睡了!”
“切”
后者翻了個白眼,抱起肩膀向后靠在了胡椅上。
昨晚巡營巡到半夜,又被悄悄摸進他帳篷的柳瑛拉出去看星星,聽后者絮叨了幾個時辰。好不容易消停了,不等睡熟呢,又被他老子拉來開會。
在他看來,這種事有啥好討論的。老李手下的府兵募兵加起來有近一萬,他大哥在后面還帶了一萬募兵趕來。只要把編制擴充一下,每個戰營多添兩個預備隊就完事兒了。雖然降兵的戰力低,可募兵的戰力也不高啊!
這邊隨著李世民的話音落下,其他人也急忙打圓場,免得等下再出現什么嚴父教子的尷尬場景。
“賢侄此言在理!”
“確如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不錯,若真是編入軍中,唬人還行,打起來便又成了一鍋粥!”
“不如先送去各府駐地,訓練待命?”
便在這時,一個疲懶的聲音自后響起:“我說,你們調查過沒有哇?這些降兵里有不少當年東征的潰兵呢!這些年一直在河北這個大火鍋里亂燉,去年又在涿郡打了幾個月的仗。而咱們的募兵只是河東的莊戶,沒幾個上過戰場的。所以論戰力,降兵是排在募兵之上的!”
帳篷里一陣安靜,眾人看著說話的少年,細思之下,卻是面面相覷。
臥槽,好像他說的對啊!
李世民探過身子,湊近李大德悄聲道:“三郎你是怎么知道得?”
“他們自己說的啊!”后者一臉無辜的聳了聳肩。倒沒好意思說他手下那幫“實習護士”是先拿俘虜練的手,一番折騰下來,那些人一個比一個老實,有問必答。
“嘶,好險!”
反應過來的裴律師忽然一臉便秘,看著李大德道:“若不是賢弟自水路奇襲,我等怕是還沒這么容易取勝。”
“這樣說來,晉陽城外那五萬賊兵,戰力還在我等之上?”高君雅垮了肩膀,忽然就覺得老李那天平又歪了。
“那又怎樣?他們當真敢打么?”
某杠精抬起下巴,頗有些囂張道:“要是我的話,叫這些人全換上府兵裝備過去,嚇死那幫王八蛋!”
“嗯?”
上首的老李忽然抬頭,眼睛有些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