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意思就是說,能吵贏的架,盡量別動手。實在要動手的話,出來打也比堵人家門口要強。
當然了,一樣意思的話,不同的人總有不同的表達方式。
此刻,上首的眾人兩眼發直的看著剛剛還睡眼惺忪的家伙在那吐沫橫飛的吹著牛逼,說什么不管降兵募兵,先來個統一著裝,再學幾天隊列。到時候搞幾個萬人方隊去晉陽城下,小正步一踢,管叫賊兵嚇的肝膽欲裂,刀子都提不起來。
李淵不停揉著額頭,剛剛亮起的眼神又暗淡下去,只想嘆氣。
也不知道為何,明明很有道理的話,從他這個兒子嘴里說出來總叫人有些來氣。
王威幾次都想張嘴表達一下自己的意見,可無論是附和還是反對,一時竟組織不起語言來。
沒辦法,話題超綱了。
無論是隊列還是正步,都是叫人貌似懂了卻又想不明白具體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哪本破兵書里寫的。
堂堂太原副留守又不好張口向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請教,不然顯得他多沒文化?
倒是李世民,聽得一臉喜色,忍不住悄悄道:“三郎,這正步,便是你手下兵卒昨日走的那般么?”
李大德帶來的這兩千人,自雀鼠谷外上岸集合時就嚇了眾人一跳。
一聲“集合”,整個隊伍便轟然動了起來。士兵們踏著小碎步排成橫平豎直的隊列,在各隊校尉的命令下,邁著整齊的步伐前進。居然每個人的動作都是一樣的,千人踩踏成一音,震人心魄。行進時還時不時喊個什么“殺、殺、殺”的口號,光是這賣相,就讓在座的各位揪掉不知多少根胡子。
那些投降的敵兵到現在都沒敢鬧事,很難說是不是被后來的這股“精銳”的氣勢給嚇到了。
聽到李世民的詢問,其他人也立時想起了昨日看到的情形,便一起望向某人。
老李心中暗想,若能把降兵都練成這個樣子不用說一樣只一成相似便足夠唬人了。
二哥相詢,李大德是不會說謊的聞言便搖頭道:“他們就是普通的齊步走比正步還差些。”
還有比那更厲害的?
李世民瞪起眼睛,正一臉羨慕的想要說什么卻聽高君雅忽然開口,嘆息道:“賢侄練兵之法教人佩服怕是下了不少功夫吧?然戰事在前臨戰而練兵怕是來不及了!可惜……”
可惜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可能是可惜沒時間給李大德去搞訓練了,但也可能是可惜老李終歸拿不到兵權了。
便在此時,卻聽某杠精道:“來得及啊!搞個軍訓而已教官都是現成的十天就夠了!”
“嗯?”
高君雅心說這小子還沒完了,啥牛逼都敢吹。忽見李世民一拍大腿,恍然道:“對哦!這些人年前都還是難民,這才多久,竟盡成精銳之士!”
難民?
王威和高君雅對望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二哥,”
這已經是李大德聽到的不知第幾個“精銳”了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免得他老子還以為他手下這幫人真能打突然就砸個送死的任務來。
“其實吧,他們真正訓練時間也就一個多月!”某杠精撓著臉看著他二哥苦笑道:“你看到的那些就已經是他們會的全部了。就是看著厲害真打起來唔,和賊兵一樣,也是亂沖……”
然而后者包括其他人在內卻沒注意到他話中的重點,只聽到了他說的這些人就練了一個多月。
“三郎!”
一直沒說話的李淵忽然開口,待眾人看去,便一臉嚴肅道:“若你所說,只需十日,真能練成那般氣勢?某要的是神似!”
“神似啊,”
李大德捏著下巴思考了一下,覺得降兵們又不是大學生,誰做錯了完全可以大耳刮子抽過去,效率應該能高不少,便點頭道:“差不多吧,搞的快,七天也行!”
“好!”
老李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在王威和高君雅失望的目光中突然喝道:“軍中無戲言!可敢立軍令狀!”
誰知,原本還躍躍欲試的李大德,一聽“軍令狀”三個字卻是痿了,矮著身子就癱了回去,黑著臉哼道:“不敢!愛練不練!”
一地下巴亂響,裴律師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
老李當場就被氣岔了氣,捂著腰眼在那吹胡子。
這特么是誰家的傻兒子?到底站哪邊的?
李大德這會兒也不忿呢,心里暗自抱怨。自己這邊又出人又出力的,為的啥啊?還不是為這便宜爸爸的幸福未來嘛!可是他倒好,不夸兩句就算了,還讓哥們兒立軍令狀?
去你表弟的吧!
某杠精脾氣上來了,說不立就不立,他親二哥勸也不好使。
便在這時,李世民眼見老李眼神飄忽,開始尋鞭子了,便急忙起身走到中間,一甩身前裙甲,單膝跪地道:“阿爺,三郎不在軍中,不懂規矩。某愿接下此令,配合三郎練兵!若有差池,軍法從事!”
終于有配合的了!
李淵暗松了口氣,越發覺得他家老二懂事,便恨恨的瞪了老三一眼。但一想到老三這廝沒準就是和他二哥學壞的,便又一臉便秘,很想把兩人都吊起來打一頓。
“罷了!是某疏忽!”
后者嘆了口氣,就破下驢,直接下令道:“既如此,二郎你便負責練兵之事!某只限十日,十日一到,大軍立刻開拔,直奔晉陽!”
“喏!”
李世民大聲應諾。而王威這邊和高君雅互相使了半天眼色,卻始終沒想出反對的措辭來。
除了某個遲鈍的杠精,誰都能看出老李此舉純粹就是在和稀泥,借著練兵的借口把三萬多降兵劃歸到了他兒子的麾下,目的仍是兵權。
可人家說了,只是練兵,又不是整編。名義上,這些降兵還是降兵,沒有歸屬。便是王威,也找不出啥反對的措辭來。
想到這里,后者便忍不住多看了李大德幾眼。
就是這小子,一頓牛逼把他到手的鴨子給吹沒了。怪不得京城人人都說李老三的嘴炮厲害……咦?
想到這里,王威忽然一愣,接著脊背處便隱隱發寒,冒出一層冷汗。
之前被一堆雜事攪和,他始終也沒去細想,此刻卻忽然反應過來。話說,不是傳言李老三已經死了么?
而此時,差點壞了他老子演出的某杠精還毫無自覺,見塵埃落定,便嘟囔著起身道:“現在可以去吃飯了吧!”
“呵,吃飯吃飯!正好與二哥詳說一下練兵的細節!”李世民笑著去拉他,兩人起身往外走。某杠精的聲音隱隱傳來:“放心吧,我是專業的!”
眼見事都定了,再掰扯也沒意義,王威與高君雅便也起身告辭。然而待出了帳篷,前者卻是拉了后者一下,拐去另一處軍帳。
王威覺得,李大德的身份,有必要好好調查一番。
如果這貨真是老李那位傳說已經死去的兒子,那此人不在棺材里好好躺著,卻跑去河東召難民練兵,是想鬧哪樣?
“嘶,竟有此事?”
某軍帳中傳來高君雅驚訝的聲音,隨即像是被人捂住嘴一般,聲音又漸漸小了下去。
在朝的京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按說誰家里死了個兒子這種事在朝中大事面前連八卦談資都算不上,本不在王威的心里。但巧的很,偏他那會兒在東都隨侍,聽皇帝嘟囔過那么一嘴,留下了印象。
“待某修書一封,遣人回東都交予蘇閣老,讓他自去查閱過往奏折,以為實證!然此事需得保密,不可輕言!”
兩人悄悄定計,卻不知道,他們仰仗的蘇閣老這會兒要倒霉了。
起因仍是與戰事有關。
原本蘇威被皇帝派到大興接見各國使節,并沒工夫在楊廣身前轉悠。偏這老爺子不知從哪得知得,朝廷調撥兵馬糧草,四路大軍齊攻河南河北,便趕忙寫了封奏快遞回來。
老蘇心憂國力空耗,又怕楊廣搞定了叛亂會再起東征的心思,便勸皇帝不如招安那幫起義軍,丟幾個空銜出去,大家各自安好。
楊廣本來對自己一手安排的進攻規劃很是自得,就等著捷報傳來了,這會兒哪聽得進去別人的意見?便把奏折丟去一旁,假裝沒看見。
蘇威眼見皇帝不理他,覺得自己可能說的不夠具體,便又寫了一封,簡單給老楊分析了一下利弊。意思就是說,你看,我這個方法沒風險,就算失敗了也沒啥大不了的。但你那個方式不行,一旦打輸了,人家不得報復啊?
老蘇哪里知道,只是像平時那樣簡單的打個比方,竟然一語成讖。彼時皇帝再看他這番話,就有些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