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有李大德參與的仗,總是會變得詭異且超脫常識。
比如說此刻,自對岸觀戰,并時刻準備出手的樊子蓋與衛玄,便眼帶茫然的看著攻守雙方都突然忙碌起來,各自開始了手工藝大比拼。
“他們忙活什么呢?”
看著遠處突然變得亂糟糟的敵軍,李大德嘟囔了一聲,又想起了望遠鏡的事。
但在注意到自己這邊也差不多時,便忽然反應過來,看向李世民,異口同聲道:“該不會是想到一塊兒去了吧?”
一想到自己這邊五千人同時扇扇子,而對面卻是數十萬人,李大德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吼叫著沖下塔樓。
“快快!力氣大的都跟我走!”
“三郎,三郎你要做什么?”
李世民跟了過來,話音落下,就聽前者氣急道:“當然是做幾個大號扇子啊!他們人多!”
一句話,頓時點醒了周圍的人。
一個個都恍然大悟,急忙丟下手里剛用樹枝編的小扇子,組織人去尋材料。
日頭開始升高。
戰場延伸到河岸的黃煙越發濃郁,范圍也越來越廣,已然快要接觸到大營邊緣。
不用敵軍扇風,李大德也快把這石頭砸自己腳上了。
司馬長安開始流淚,不時咳嗽,還要呵斥著防線上的士兵不準亂動。便在這時,就見后方一群人抗一個一仗長短,兩側捆滿了木板的大號“扇子”跑來。
“讓開,都讓開!別擋路!”
幾個兵頭擺著手呼喊,過不多時,便把這大扇子架到了刀車上。兩個體格健壯的士兵自兩側抱住原木末端,開始有些羞恥的左右搖擺。
“嗚!”
近一人高的扇面開始擺動,擴散到近前的煙霧頓時向外飄散開來。
“呼,好險!”
左近的司馬長安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又擦了擦眼淚。待聽到后面的呼喊再回頭時,表情便精彩起來。
實在是,這幫人的思路各異,做出來的扇子千奇百怪。
以趙德柱為首的一幫黑騎士,雄赳赳的扛著一個用帆布做的半圓形巨大團扇,才走到一半就散了架,忙不迭的在原地修修補補。
李世民這邊讓人做了個類似折扇的大家伙,卻過于沉重,抗的人是最多的。
而李大德……
司馬長安張大嘴巴,看著張小虎幾人抬著個三只腳的巨大竹蜻蜓小跑著奔過來,很是懷疑這幾個哥們進錯了片場。
“都讓開,給我一個煙霧最濃的方向!”
最前方的李大德表情很是囂張,卻又讓周圍的人不明白他這囂張源自何處。
原本還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李元吉都遠遠的躲開了,一副羞與此人為伍的表情。
但很快,他就不這么想了。
前面刀車之上的眾人讓開了一個位置,對應的是最先遭到投石車重點打擊的區域。
此刻,那一片范圍濃煙滾滾,燃燒的硫磺不斷涌出煙霧,如同泉眼一般。
“來來,就放這兒,先搭架子!咳咳”
李大德捂著口鼻,只說了幾句就忍不住跳下去跑開。
嗯,他選擇遠程指揮。
大家這才發現,竹蜻蜓撐桿的末尾處還鑿了一個豁口。
只見幾個偵察兵搞定之后,便用繩索把撐桿和和架子捆在一起。張小虎甩了甩胳膊,又咳了幾聲,便把一個歪歪扭扭的搖把插在了末尾。
“嗚嗚嗚”
隨著搖動,延伸到外面的三個近兩臂長的扇葉慢慢轉了起來,帶著呼嘯的風聲,隨即越轉越快。
圍觀的眾人只見眼前的黃煙突然間便開始滾動,隨即肉眼可見的向外擴散,露出了趴伏其間,姿態各異的敵軍,不知是生是死。
“喔!”
“厲害!”
“三爺威武!”
“還是東家聰明!”
周圍一片嘩然,忍不住的驚呼。
而那些還滿頭大汗的呼扇著巨大木扇的士兵們,則是越搖越慢,開始嫌棄起自己的扇子來。
“快,都照三郎的樣子去做!全都換成這種!”
李世民一聲令下,眾人便都呼啦一下丟掉手頭的東西,跑向身后凌亂的營地。
李元吉看著前面搖得大呼小叫的張小虎一臉羨慕,隨即眨了眨眼,便轉身狂奔向后方。
“某會做,你們都聽某安排!”
而與此同時,對面的義軍陣中,早有無數士兵揮舞衣物或手持樹枝,還有些抱著木板,在陣前擺開架勢,開始扇了起來。
效果當然也是立竿見影的。
畢竟他們人數眾多,即便是沒什么效率,也架不住量變引發質變。
兩邊的軍隊神經病一般對著扇風,中間里許寬的區域上很快就煙霧鼓動。對流相撞的結果就是,煙霧開始向兩邊擴散。最先影響的就是河岸。
衛玄站在關中軍營地內的塔樓上,看著逐漸漫過伊水河面的黃色煙霧,眼角有些抽搐。
不會飄到這邊來吧?
很奇怪,原本刮了一冬天的西北風,待到今日卻突然不刮了。
太陽漸至半空,光線也變得有些毒辣。
伊闕關前的戰事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僵持起來,而在八十里外的嵩山隘口,戰斗卻陡然爆發。
正應了那句話,堅固的堡壘總是從內部攻破的。
論地勢險要,伊闕關與大谷關加起來都比不上轘轅關。
后者兩側俱是千丈石壁,東有摩天嶺,西是雞鳴山。所以最初安排兵力時,樊子蓋便重點防御在伊闕關與大谷關兩處,并沒在意這里。
而這一疏忽在皇帝精準的微操之下,頓時成了致命的破綻。
被郝孝德追著砍了一上午的潰兵,及至關下時已不足半數,堪稱慘敗。而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死于敵軍之手,又有多少是被自己人殺了的,怕是誰也說不清。
如果高君雅醒著,絕不會讓手下往轘轅關撤退。
畢竟尾隨潰兵騙城都是這年頭打仗慣用的伎倆,要是轘轅關因他失守,皇帝絕對會殺他全家。
然而眼下這位副留守大人渾身浴血,半邊的骨頭都被砸碎,已然只剩下半口氣在。親衛們以木板抬著他跑路,根本就是具沒有意識的尸體。
守關的隋軍被嚇了一跳,搞不懂昨天才出關的隊伍,怎么才過一宿就成了這個德性。便急忙落下吊橋,放他們入關修整。
義軍便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郝孝德真不知道這里是轘轅關,把守河洛的門戶之一,不然未必有這個膽量來進攻。
他只知道黎明那一場莫名其妙的亂戰,跟了他三年的親衛死了一半。難得擊潰了一股隋軍,不把利息討回來,他咽不下這口氣。
況且誰都知道,跟在潰兵后面攻城是最容易的。
支撐他帶著已然不足萬人的手下追了一上午的動力來源,便是想順勢攻下這股潰兵前往的縣城。
嗯,他的目標,就只是一個縣城而已。
此刻,就在這處古老的險關隘口前,這位蹉跎了半生的義軍首領舉起長刀,惡狠狠的把自己的名字丟向了史書。
“名利富貴,就在眼前!殺啊!”
“殺!”
追隨他一路殺到這里的士兵們鼓起最后的力氣,狂吼著沖向擁堵關下的隋軍。
“敵襲!!關門,快關門!”
守關的將領一看這架勢就慌了,急忙下令關門。
而已然沖進了城下甬道內的募兵早已喪膽,才不管會不會被敵人殺進來,只想著進關逃命。
眼看著守軍根本就沖不過去,而吊橋也被壓著拉不起來,守將便悍然下令,向關城下的友軍放箭。
這一下,卻是捅了馬蜂窩。
高君雅帶的太原募兵,以莊戶子弟居多,許多人都沾親帶故。有些戰營根本就是一個村的老鄉。
他們自己逃命的時候,摸著黑敢放箭射自己人,但此刻,卻容不得外人來欺負。
“二伯,二伯救命啊!”
“王大叔,快拉俺一把!”
“別丟下俺嗚嗚”
城頭下一片鬼哭狼嚎,有些不過十五六的少年被羽箭射倒在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已然沖進關城內的漢子們頓時大怒,便有人喝道:“狗官不讓咱鄉親活,咱先干死他!”
“對,殺了那狗官!”
“殺啊!”
一念之間,友軍變敵軍。
涌進關城的士兵呼喝著殺上城頭,守軍頓時大亂。
一路把只剩絲血的高君雅帶進關內的親衛們,此刻哪還不知道闖下了大禍?于是誰也不敢再做停留,又開了北側城門向關內逃遁。
至此,通往洛陽的門戶已被“滅隋急先鋒”郝孝德徹底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