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擺到楊廣案頭上的急報,并非是轘轅關失守的消息,而是來自于王世充。
他仗著自己有戰船水軍之利,視兩岸關口于無物,往來于黃河之上,倒是消息靈通。
然而全是壞消息。
滎陽方向,楊義臣的圍魏救趙終于出了差錯。自齊魯而來的三方兵馬潰入滎陽,頓時讓這個原本的上等郡治亂了套。金堤關下,天天都有蹲在那哭的。
南面,孟海公繼攻下開封后又打下了尉氏縣,并開始召集舊部,強征百姓青壯入伍。
徐圓朗攻陳留未果,跑去了圃田打秋風。
翟讓與徐世勣的兵馬自韋城且戰且退,在陽武至原武一線破了沈光的先鋒軍,后與王伯當和謝映登的殘部匯合,攻向管城。
程咬金跑的最快,自楚丘戰敗后,在賈閏甫的攛掇下,拉著樊虎沿當初裴行儼的路線自渦水北上,直抵虎牢關。
他們這一路,是王世充親眼看著入關的,隨即就被關墻上突然多出一倍的床弩射了一臉。
“陛下,應速派兵支援滎陽!若賊軍與虎牢叛軍相結,便難以攻下了!”
“可令王世充出金堤關,攻其后方!”
“左武衛不是在金堤關嗎?”
“云定興?哼!我呸!”
仁壽殿內的眾臣吵吵嚷嚷,搞的楊廣一陣頭大,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他病還沒好利索呢。
許是年紀大了,這一次落病可是傷足了元氣,到現在還一臉菜色。白頭發也比之前多了一半,像是老了十歲。
便在這時,站在邊緣的虞世基與裴蘊相互使了半天眼色,像是終于達成了什么一致。隨后前者便站了出來,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嗯?”
殿內逐漸安靜,眾人詫異的看向這位平時能裝死就絕不說話的家伙,心說今兒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其實虞世基不是沒話說,而是在沒猜透皇帝心意之前不敢亂說。
沒看見上一個亂說話的,眼下已經是平民了嗎?
不過事情都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就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猜透了皇帝的心思了。
“陛下,自古以來,凡引兵作戰,皆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未嘗聞有越打越盛者。然楊太仆月前出兵不過萬余兵馬,及至齊州卻已坐擁十五萬之巨。現瓦崗已破,山東各郡皆入楊太仆治下,又會補充多少兵馬?既是勤王而來,卻為何賊軍兵鋒日近?臣以為,當召回太仆,穩固京畿為要!”
召回楊義臣?那東面的仗誰打?
聽罷虞世基發言的大臣們先是搖頭,有人已然準備出言反駁了。但隨即有幾個機靈的,待瞥過幾位閣老和皇帝陰沉的表情后,卻是心下一驚。
還真有問題?
殿內一時安靜,落針可聞。
裴蘊見皇帝似乎沒有反應,便無視裴矩警告的眼神,出列拱手道:“陛下,虞侍郎所言也是臣下擔心之事!雖說楊太仆添為先帝義孫,可畢竟非皇家血脈。如今看這態勢,他哪里是圍魏救趙,根本就是驅虎吞……”
“陛下!”
他這邊還沒說完,冷不防被身側一人高聲打斷,正是裴矩。
只見后者一臉擔心的看著皇帝,勸解道:“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楊太仆那到底是什么章程,吾等亦不知。畢竟是打了勝仗的將軍,不好申飭,不如去旨稍作問詢?”
他倒不是想為楊義臣的忠心做保,只是擔心面上搞的不好看了,再生什么變故。
眼下大隋已然成了一個爛攤子,大家伙都是在修修補補。這種情況下不怕有人搞小動作,怕的是有人學楊玄感,公開反隋。
要是再來一個楊玄感這樣有號召力的人出來插旗,不亞于是在大隋這架破鼓之上又狠狠的敲了一記重錘。
然而說曹操,劉備就到了。
他這邊話音都還沒落下,便聽到殿外腳步雜亂,有人喘著粗氣奔至門口,高喊道:“河內郡八百里加急軍報!”
河內又出什么變故了?
殿內眾人包括皇帝陛下都是心下一哆嗦。
楊廣呼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揮手命內侍把信函接過,不等近前,就擺手讓她遞給了裴矩。
后者打開信函,展開只看了一眼,就渾身劇顫,啞著嗓子道:“這……武陽郡丞元寶藏,以郡歸逆犯李密,起兵馬五萬,攻汲郡,如今……叛軍前鋒已抵臨清關,河內告急!”
“什么!”
“李密不是死了嗎?”
“元寶藏竟反了……嘶,這楊太仆保舉的人……”
“三面受敵,這該如何是好……”
眾人吵吵嚷嚷,已然都慌了神色。
楊廣呆愣了片刻,有些失魂落魄的跌坐回龍椅上,半天都沒點反應。
“陛下!”
這個時候,內史侍郎蕭瑀出列,跪伏于地上,突然道:“悔不聽蘇公之言,釀今日之禍。如今賊兵既至,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還請陛下速速西巡,回轉京城為要!”
“陛下不可!”
要是蕭瑀單純提議西巡,倒還沒人理他。可偏偏也不知是心有義憤還是有感而發,他又把蘇威的話給翻了出來。
于是乎,一手搬倒蘇威的裴蘊當即跳了出來,拱手道:“陛下,月前屈突留守與唐公皆報突厥、吐谷渾、薛延陀有異動,關中實乃險地。為今之計,不如突圍南下!”
“不可!南下豈不成了偏安?”
“若突厥長驅直入,又該如何?”
“大興還有數萬兵馬,你怕個雞兒啊!”
“你這老殺才,某哪里是怕了,而是擔心陛下!”
眼見這邊說著說著又吵了起來,反倒河內的事誰也拿不出個章程。楊廣氣的青筋直跳,忽又覺胸口有些氣短,便拍了桌子。
“夠了!”
“陛下息怒!”
眾人被嚇了一跳,急忙同時行禮,誰也不敢炸毛了。
只見楊廣此刻咬著牙關,不知是嘟囔還是罵街,恨恨道:“李密、李淵、哼,李淵!竟敢虛報戰功,放走逆犯!……哦,朕想起來了,晉陽令劉文靜與那李密是姻親!怪不得……還有楊義臣……朕待爾不薄……”
這一連串的碎碎念,聲音雖不大,但聽在眾人耳邊卻是有些膽戰心驚。
現下大隋這輛破車上的司機本來就少,聽他這語氣,竟還想把開車最快的兩個老司機給弄死?
“陛……陛下?”
裴矩悄然抬頭,本想勸慰兩句。可剛一開口便對上了楊廣那滿是殺意的眼睛,頓時被嚇了一跳,不敢言語。
“哼,都跳出來了?跳出來了好啊!倒省的朕一個個去找了!”
楊廣自己就會開車,大抵也不在乎殺幾個司機。
待喘了一會,氣息勻了,便冷聲道:“傳旨!令王世充北上河內,策應臨清關戰事。太仆楊義臣剿賊有功,擢升光祿大夫,拜禮部尚書,即刻回京述職!晉陽令劉文靜,勾結叛臣,形同謀逆,革去職銜,著太原副留守王威查辦!太原留守李淵,與賊勾連,馭下無道,虛報戰功,念其與突厥交戰,先戴罪留任!……喔,他不是有兩個兒子來勤王嘛!正好!傳旨樊子蓋,朕要見上一見!”
說倒后面,皇帝陛下已然是在咬牙,任誰都能看得出他話里的殺意。
要說這會兒實在不是論罪的時候,就算要報復,總要等到秋后算賬才更妥當。但楊廣是個急性子,習慣了報仇不隔夜。況且這會兒已然被氣的上頭,才顧不上這些。
可惜就是有人不會看眼色,或者顧不上看眼色,比如說蕭瑀。
旁人他管不著,但涉及到老李一家老小,卻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了。
畢竟后者和他除了交情,還是他大舅子,比其他那些普通的親戚關系近得多。皇帝要召的那倆娃,可是他老婆的表侄兒呢。
于是乎,皇帝話音剛落,他便出列道:“陛下,還請陛下三思啊!這其中定有誤會!如今戰事吃緊,豈有臨陣撤將之理?”
“你?你也為這等逆臣求情?你也想叛朕嗎?”
楊廣鷹隼般的眸子瞪了過去,前者急忙跪下,一臉激動道:“陛下!臣隨陛下多年,絕無異心!實在是,不可操之過急啊!”
“朕意已決!無需多言!你既然勸朕回京,那不如你先回去打前站罷!”
楊廣心說你要不是朕小舅子,早特么弄死你八回了。隨即便哼道:“朕命你為河池太守,即日赴任!回家收拾包袱去吧!”
眾人面面相覷,這一下,卻是真的誰也不敢再說話了。
這邊皇帝快刀斬亂麻,貌似處置的恨果決。可他卻不知,這才是個開始,還有更多的戰報在來的路上呢。
大隋這架破鼓,不等別人敲,就已經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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