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虞夏立國,中原數千年來興衰交替,改朝換代的事數都數不清。
老祖宗們可是耿直的很,你這個君王當的不好,那我就干了你,換個人當。
縱觀史書記載,但凡是這種直脾氣的,口碑反而都還不錯。如商湯、姬發、嬴政、劉邦、劉秀等等。
就連一把火燒了秦宮,毀了始皇帝花大心血收集的六國典籍的項羽,罵的人都不多。不少人反而還豎起大拇指來,言說這哥們兒是條漢子……嗯,老婆也不錯。
而那些把活干細了,非要給自己找個正當理由的,反倒評價一般,甚至于被鄙視。諸如王莽、曹丕、司馬氏那一家子。甚至史官都不屑說他們那叫開國,而是用“篡”字給定了性。
可惜人家史書都寫的這么明白了,許多人還是轉不過那個彎來。
像老李“廢昏立明,匡復隋室”,把自己給“匡”成了大唐皇帝。趙匡奉旨北伐,卻把自己伐成了宋太祖。無論后世史書再怎么美化,字里行間那份鄙視也總能透過紙面叫人瞧出來。
于是大伙就把“古今得國最正者”的稱號,給了開局一個碗的造反派老朱。
說白了,華夏人自古以來,嘴上說著仁義禮智信,但骨子里藏的還是那份快意恩仇的熱血。令狐沖殺師證道,叫好的比罵街的多,便是這個道理。
李大德自然不想自己都參與進來了,他老子還是這般做法。這不光是他覺得窩囊,更是給他三姐、大哥、二哥的開拓之功抹上了虛偽的污點。
但事情一開局就走了樣,卻也是他沒想到的。
還是那句話,玩人者,人恒玩之。
最開始的一系列安排,其實就是想讓他老子以及那幫圣賢書都讀入魔了的謀士麾下們瞧瞧,人心不是你們幾個關起門來一拍腦袋想出來的那樣。
這就像是老師給學生批改作業,你們這份作業大家不滿意,所以丟回去重寫。
至于正確答案是什么,說實話,他也沒想好。
杠精要是知道為啥抬杠,就沒人說他們是杠精了,而是叫專家。李大德只管批評,是不負責指正的。
可他沒想到的事,卻被那些被他拉來頂鍋的官員們想到了。
誰都知道這把可是作大了,要不想將來史書上寫他們妖言惑眾,就得往更大了作,直接改朝換代算求。
很多事情,歷史書上都有答案。
似他們這般鼓動民意以達成某種目的的,分為兩類人。
一種是商鞅,把全國老百姓都鼓動起來,卻只為了讓舊貴族同意變法,最后成了秦王的替罪羊。而另一種則是張角、張寶那般,既然搞了,就往大了搞。成功了,他們就是劉邦。
像岑之象、劉承康、李偉節這等在朝混了十幾年的老油條,雖說沒混成三公九卿,但也不是一般腦子能糊弄住的。讀過的史書,肯定比某杠精看過的百科要多。
大家一看這貨準備的演講稿,就只為杠而杠,那可不行。這節奏,還特么不如商鞅呢!
得改啊。
李大德給李偉節準備的演講稿里,提到一嘴春秋時期各國貴族的革命態度,本義是想諷刺他老子學劉備“匡扶漢室”那套的虛偽把戲,卻不想被后者給瞧出一條生路來。
老李可是楊廣的親戚啊,他起兵伐隋,可不就是貴族革命么。
所以哥們兒今天是掀起民意來給李老三的媳婦討公道的么?不!
哥們兒今天是來給老李加油助威來了!
結果,等李淵帶著裴寂等人爬上朱雀門的城頭,見到的就是外面這出極其不嚴肅的場景。
前日還進宮抱著楊侑哭的殿中侍御史李偉節高喊“滅隋立唐”,昨天要辭職告老的虞部員外郎大呼“唯有德者據神器”,而據說前天騎馬摔斷了腿的典牧署丞王安正叫囂“非唐公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這特么哪是逼宮來了?根本就是勸進來了!
躲墻根兒后面偷看的李淵已經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好了,驚訝中透著羞惱,羞惱里又帶著絲竊喜,竊喜中還有些不好意思。
反正他就覺著吧,大興城的百姓也很久都這么這么熱鬧了,就此打斷好像還挺可惜的。
畢竟數萬人集體吹他的彩虹屁,不說后無來者,也算前無古人了。
想到這里,老李忽然恍然大悟。
侯巧文的事才剛剛發生,他家老三哪能這么快就收到消息?
瞧這種聚集規模,沒有十天半月的動員不可能這么整齊。再結合某杠精此前在牢里那么不忿,急欲表達的蠢樣,老李有理由相信,他這寶貝兒子就是不爽給他爸爸的“驚喜”沒能送出,非要補上而已。
“這小子!真是和他娘一個性子,急脾氣!”
李淵心下熱乎乎的,只覺得這兒子真沒白生。同時也決定了,回頭就把李綱發配到潼關撿馬糞去,好給他兩個……也可能是三個兒媳婦出氣。
此時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驚喜。
李大德在對面看著這場開始走歪的大型脫口秀現場,靈光一閃,忽然就把后半場的內容給想出來了。
這幫求生欲爆棚的前隋故臣史書讀的確實多,但某杠精敢打賭,他們一定沒讀過《宋史》。
巧了,他讀過。
眼下都搞成這樣的節奏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也與他之前的想法不沖突。
“去傳令!軍隊進城,去和那幾個混球說,等下這般這般……”
抓過張小虎等幾個親保鏢,李大德貼耳交代一番,隨后不顧幾人瞪大的眼睛,一腳一個都給踹了出去。然后施施然的轉身,整了整衣領,卻是奔向西面,回天牢去了。
半個時辰后,密集的腳步聲在皇城周圍響起。
“怎么回事,這是何人調兵!”
老李一激動,頓時忘了自己的姿勢,自城垛后面站了起來。隨即就被外面突如其來的巨大歡呼聲給震聾了耳朵,差點一跟頭栽下去。
“唐公!是唐公啊!”
“唐公萬年!”
“大唐萬年!”
“呃,呵呵呵……”
老李不自然的扯了扯耳根子,抬起手來沖城外揮舞,換來更大的歡呼聲。這邊卻沖裴寂等人使眼色,讓他們趕緊去瞧瞧那邊的軍隊是怎么回事。
已然不用瞧了。
幾人貓著腰才轉到城梯下面,就被不知哪冒出來的一隊禁軍又給架了回來。
就見暫任的景風門守將段雄、延禧門守將秦瓊、順義門守將劉弘基等或是被強迫,或是主動帶頭的將領們,在士兵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而在朱雀門外,自東西兩處街道的人群被分開一個通道,大群手按橫刀、甲胄鮮明的校尉兵頭,在李成等人的帶領下列隊來到城下,隨著一聲口令,無論遠近,盡皆跪倒。
“臣等,恭請唐公順天應民,登基為帝!”
他們這種天天沒事兒就被李大德丟去軍訓的家伙,喊這種四字口號還是極其順嘴的。喊到第二遍就能掌握節奏,異口同聲了。
城下被這一出變故弄得愣住的岑之象等人,在反應了數息之后,便也立刻跪倒,跟著喊了起來。
再然后,整個朱雀門外的所有吃瓜群眾,全跪下了。
這里面有沒有托不知道,但隨大流是人的本能。畢竟就按現階段的“民風”,誰都知道跟著跪下肯定比站著更安全。“恭請唐公,順天應民,登基為帝!”
“恭請唐公……”
震耳欲聾的喊聲一遍遍的回響,讓城頭包括李淵在內的所有人都一臉懵逼。
他們前腳還在開會,說要遙尊楊廣為太上皇,得給楊侑這小子想個年號。誰知到后腳就來這么一出。
這個時候,城頭上的段雄等人包括還在看熱鬧的禁軍士兵也都跪了下去,勸老李登基。隨后便是裴寂、劉文靜、李孝常、李神通等心腹宗親。
他們根本也沒得選。這個時候要是跳出來反對,那才叫可悲呢。甚至于就連那幾個來幫忙的突厥人都跟著跪下了,看的老李一陣臉黑。
“不行,此陷某于不義也!某乃隋臣,豈可做這攥奪之舉!”
李淵把腦袋搖的撥浪鼓一般,還在嘴硬。
他其實還是很想就此答應的,奈何心里的牌坊還沒找地方立起來。又或是不太自信,就是不肯邁那一步出來。
便在這時,就聽城外東南面一片呼喝吵鬧,過不多時,卻是京兆府法曹孫伏伽帶獄吏押著一干“犯人”過來,李大、李二、李四乃至傳言中越獄的李三和在家奶孩子的三娘子都在。
而孫伏伽到場的第一件事,就是當眾給哥兒幾個松了綁,然后跪了下去。
“臣京兆府法曹孫伏伽,恭請唐公,順天應民,登基為帝!”
李淵:……
看著城下得意的還了自己一個同款“媚眼”,并拉著哥哥姐姐跪下去的老三,李淵還沒來得及學劉備哭出聲來,便覺身后一沉,已然被兩個鐵甲大漢用不知從哪翻出來的天子冕服給“裹”了起來。
“臣徐大壯(崔老才),參見陛下!陛下萬年!”
“嘶!”
老李被驚得一哆嗦,后退一步,死死攥著身上的冕服,瞪著眼前這兩個不知哪冒出來的家伙嘬起了牙花子。
你們這是逼良為……我呸呀!
這個時候,城下已經開始歡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