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李不住的呼喚下,李建成很是猶豫了一番,才攏著袖子慢吞吞的踏上石梯。
講心里話,剛才他還覺得這樓梯太長了,走的累,眼下又恨不能再長些,永遠走不完才好。
最頂端這層平臺其實沒那么高,就連李元吉翹起腳都能看見上面的景象。
沒走幾步,某唐王殿下就被性急的老李一把給拉了上去,平臺上的景象也盡收眼底。祭臺、燎壇、香爐都已設好,早有禮官手捧禱文肅立一旁。
“等下你就站在為父身后,待朕焚香完畢,把犧牲、玉帛扔進燎壇,你就上前,代為父禱告昊天!”
老李一邊囑咐著,同時自禮官手中把穿有玉軸的禱文拿過,遞給他大兒子。
李建成顯得有些不太情愿,連手都沒露,只隔著袖子用兩手夾住玉軸,顫顫巍巍的。
前者當他緊張,便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肩膀,絲毫沒注意到這貨在一拍之下沁出的冷汗,以及那一臉罵街的表情。
“莫要多想!你是朕的長子,將來的皇帝,代朕禱告并無不妥!安心便是!”
“喏!孩兒謹記!”
李建成微微躬身,同時心里怒吼“我知道了,快把你的手拿開!”。
其實李淵這會兒也不敢動作太大,拍肩膀就已然是最大幅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冕服不合身,又或者早晨沒吃飯的緣故,他總覺得腰帶有些松,不用手提著便有種衣服要掉下去的錯覺。
接下來,在萬民注視之下,某新皇祭告四方、行禮、焚香、叩拜……
古代的禮官大抵很享受折騰皇帝的感覺,同樣的動作,每次都要反復做上好幾遍。眼見老李只搞了一半就氣喘吁吁,李大德便慶幸他是站下面的。
很快,重頭戲來了。
隨著李淵叩拜完畢,把供案上的犧牲、玉帛等祭品投入燎壇內焚燒,隨著黑煙升騰,便轉身示意李建成上前。
后者的表情已然舒爽多了。
這么長的時間,足夠他把手里的雞蛋藏好。待到爸爸給出信號,便挺胸抬頭,帶著大唐親王的風貌上前,面對上蒼氣定神閑的站定,抬手展開玉軸。
而隨著他的動作,展開的袍袖飄飛,忽有三道圓溜溜的事物掉了出來。
“啪!”
“啪,啪!”
李建成的動作一僵。
在大唐皇帝、朝野百官、數萬百姓的眾目睽睽之下,大唐最高階親王,皇長子,唐王李建成殿下……下蛋了!
“噗!”
偷偷注視的李大德差點笑噴出來,急忙咬住舌頭。而眾兄弟也表情各異。李世民一臉詫異,李元吉目瞪口呆,李智云則是小臉恍然。
怪不得他們都臉色紅潤,原來是偷吃東西了!
隱約之下,觀禮的百姓有些喧嘩。
“嘖,俺怎么瞧著,唐王殿下好像掉東西了?”
站在南面人群里的趙老才下意識的嘀咕,隨即旁邊一個白胡子老頭便急忙呵斥:
“別瞎說,那是給昊天的祭品!”
“噢!原來祭品是這樣放的……”
而此時的圜丘頂端,臉色已然漲成了茄子的李建成低頭看著腳邊的三坨雞蛋,恨不能立刻從這圜丘上跳下去。
跪在平臺邊緣的禮官渾身顫抖,顯然是忍的很辛苦。
老李也忍得挺辛苦的,一邊要咬著舌頭憋笑,同時還要提醒親兒子別發愣:
“毗……噗呲呼呼……大郎,別愣著!讀哈……”
我說我不讀,你非要我讀!
李建成哭喪著臉,看著禱文上的文字,感覺這大概是生平見過最不友好的文章了。
“帝辟陰陽兮造化張,神生七政兮,精華光……”
不知道是不是吃的那個雞蛋噎了嗓子,李建成的嗓音顯得有些啞,公鴨一般,聽得老李直翻白眼。待瞥過親兒子腳邊的三坨雞蛋,便又咬了舌頭偷笑。
實在是,剛剛那情形,太有喜感了。
要按照禮官的說法,祭祀的時候心要誠,不可對上天不敬。尤其是皇帝,身負教化百姓子民的重責,一旦惡了上天,那是要遭殃的。
比如上一個在祭祀時嘻嘻哈哈的,廟號叫帝辛,現在墳頭都找不著了。
這個等式如果成立,那合理在李建成讀到一半,老天爺就該下雨把他爺倆給淋成落湯雞才科學。
然而并沒有。
隨著李建成最后一個音節落下,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穹頂之上有陽光陡然間破開陰蒙蒙的云層,垂落大地,使得整個長安城在一瞬間沐浴在朝陽的光輝之下。
圜丘上下,在這一刻驚了個呆。
實在是,這也太巧了些。
李大德挑了挑眉,自高臺上尋找李淳風的身影。就見最下層的邊緣處,那瘦弱的小牛鼻子也正仰著腦袋一臉驚訝。
他只知道今天是晴天,但要說能算到幾點放晴,卻是高看他了。
空氣只安靜了片刻,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周圍數萬百姓連同禁軍便都跪了下去。
“大唐萬年!”
“陛下萬年!”
老李哆嗦了一下,從發愣中清醒過來,急忙轉向東面,想著再給昊天磕兩個頭啥的,讓他別計較剛才他兒子“下蛋”的事。可不等膝蓋彎下,卻是被李建成自后方一把扶住。
有些人是遇什么廟就拜什么佛,還有些人,事到臨頭反而更信自己。
“阿爺!此時您不能跪!”
李建成說得斬釘截鐵,同時跪在他爸爸腳邊,一只手死死的懟著他的膝蓋。
被這么一提醒,老李也反應過來了。
這么好的裝逼機會,不能浪費啊!
于是乎,李淵自臺上站定,雙臂張開,一副欣然的樣子。
圜丘內外的山呼聲更響了。
今日注定是他李淵的高光時刻,誰都別想搶他的風頭,昊天也不行!
祭天完畢,他還要返回皇城,在太極殿登上那個位置,接受百官朝賀。同時頒布圣旨,分封諸王臣公。之后便是去朱雀門露臉,檢閱整編完畢的軍隊,宣布長安城今日取消宵禁的命令。
最后這條是李大德建議的。
作為一名“過來人”,他很清楚沒什么是比閱兵更能振奮人心的。既然他爸爸要裝逼,那干脆就一次性裝到最頂點。
按說這年頭禮部的官員是最因循守舊的了,誰要想在他們制定好的禮儀流程上指手畫腳,便是皇帝都會被噴一臉。
但新任禮部尚書李綱卻覺得,某趙王殿下的建議也未嘗沒有幾分道理。
新皇登基,祭祀朝拜,要說是為了祈禱上蒼,奠定真命天子的身份,那是忽悠小老百姓的。作為籌備這些的官員,他們心里最明白,儀典都是給人看的,所謂天意,不過就是拉攏而來的人心罷了。
既然閱兵能振奮臣民,為什么不呢?
城外祭祀時“天降祥瑞”的消息,不等老李回城便已在城內傳開了。
誰也不是瞎子,本來陰沉的天空突然放晴,這可是全城人都看見了的。
于是老李回城這一路之上可謂是出盡了風頭。無數士紳百姓涌上朱雀大街,跪在路旁山呼萬歲,拉都拉不起來。
那場面,真是鑼鼓喧天,號樂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彼時負責維持街道秩序的禁軍將校們內襟都是濕的。
這亂哄哄的場面,真要出個刺客啥的,樂子可就大了。
他們這想法沒錯,彼時想弄死老李的,甚至于派出刺客行動的勢力簡直不要太多。但要按實際角度出發,今天肯定沒有。
畢竟待刺客從人群里擠到前面,別說刀了,連衣服都會碎掉。
日上三竿,當李淵的鑾駕進入朱雀門,皇城四門齊有長號吹響時,遠在崤山之東,伊闕關城的三面也同時響起了進攻的號角聲。
“起鼓!”
關城南面,高臺之上的旗語兵揮動令旗,四方戰鼓便齊聲敲響。
大軍陣列前方,士兵推動云梯車與沖車,自無數冒著滾滾濃煙的巨大火堆間行進。每個人的下巴上都纏著麻布蒙巾,似是害怕這煙氣里也帶有瘟毒。
十幾萬大軍如同螞蝗,密密麻麻的蜂擁而上。依稀能看到關城外百步的距離上,還偶有冒著黃煙的石快土堆,在進攻士兵的掘土掩埋下很快就啞了火。
看,對付所謂“麒麟煙”的方式,就這么簡單。
可笑無論盧明月還是衛玄都在這上面吃了大虧,卻被王世充這般隨意就搞定了。
彼時的小王同學并未在北面高臺之上督戰,而是把指揮交給了皇甫無逸。
他說過,他要和諸君共進,當然要兌現。
于是乎,三艘戰船在隋軍拆了上游木橋后,便徑直開到了伊闕關西面。王世充在其中一艘戰船上升起了他的帥旗,親自擂鼓督戰。
“打他!給寡人打他!就打那艘掛旗子的!”
關城內的望樓上,一身蟒袍的盧明月指著王世充的戰船跳著腳的大喝,隨即又被一群手下攔住。
“大王,不可啊,咱們的石彈不多了,而且他們在水上,麒麟煙燒不起來啊!”
“怕什么!寡人得上天庇護,還能敗給區區隋軍?”
盧明月一臉冷笑,這牛逼吹的次數太多,連他自己都信了。
便在這時,只聽轟的一聲悶響,隋軍的沖車已然抵進南面,開始撞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