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守城的一方,且還擁有兩萬多悍不畏死的精銳士兵,彼時義軍的表現實在有失水準。只是第一波攻擊,居然就讓隋軍把沖車推到了城下。
就這水平,讓人很難相信這是那個當初在齊河耍了張須陀,在伊闕敗了衛玄與樊子蓋的涿縣盧明月。
沒辦法,他也難。
這無上王當了也有段日子了,快樂是很快樂,但有時候又覺得很孤獨。
非是上位者都是孤家寡人那么簡單,而是他手底下堪用的大將這會兒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呂明星就不說了,開局就死在了伊水之畔。
再然后是師仁泰,在香山腳下被李大德一“水錘”掄死。
霍小帥更慘,迄今為止都沒人知道他是怎么沒的。
這幾位,本是盧明月內定的封公人選,結果一個都沒能活下來。最氣人的,他們死就死吧,還都帶著精銳手下一起死,連個能接班的副手都沒留下。
俗話說,人以類聚。
有能力的都湊一塊兒死了,剩下的便只是那些溜須拍馬的降官。別說陣前指揮了,就連盧明月的軍令都傳不明白,非要在前面加個“無上王詔曰”云云。
老盧開始還尋思,要不坐鎮城樓親自指揮。但在北面隋軍一發石砲把城樓砸了個大窟窿后,那些準備陪老盧上城的諸如宰相、尚書等便集體勸諫什么“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硬生生把他的“指揮所”往后挪了近五百丈。
好在這一波在城頭防御的都是他的“禁軍”,戰法上或許欠缺,但刀子真砍到眼前了,勇氣是不缺的。
南面城頭上已然展開了激戰。
數十架云梯車下,第一波“敢死營”的先鋒正冒著礌石弩箭瘋狂往城頭上沖。已然登上城頭的士兵瘋狂的左沖右突,一旦被守軍包圍受傷,便本著“反正活不了了,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想法,抱住敵人就往城下跳。
“不要怕!無上王得上天庇佑!咱們死了也會轉世,殺啊!”
守軍的兵頭們喊著也不知是誰編的瞎話,不斷鼓舞著士氣。
“都怪你們這些叛賊,害老子生病,一起死吧!”隋軍的先登死士們也嚎叫著針鋒相對。
一邊被迷信思想洗腦,變得狂熱,另一邊自覺必死,破罐子破摔,使得城墻上的搏殺分外慘烈,鮮血灑落一層又一層。
已然有幾架云梯車燃起大火,卻還有隋軍士兵咬著刀子呼喊著往上爬。待到城頭時都已經成了火人,便嚎叫著往敵軍隊伍里撞。
“將軍,這勢頭不對啊!麾下瞧得心驚肉跳的,要不要緩一緩?”
城南指揮臺上,王辯的副將瞧著城頭上的景象磨牙,很擔心這么個打法一旦傷亡過重,會激起士兵的報復心理。
至于報復誰,就要看戰斗的結果了。
打贏了,殺紅眼的士兵入城,轉眼就是屠城慘劇。
可要是打輸了,無處泄憤的士兵很可能會把這邪火撒到主官身上,導致嘩變。
這個道理,王辯清楚,皇甫無逸明白,王世充更是親身經歷過。
但是……
北面的戰船之上,王世充咬著牙,狠狠的揮下手臂:
“傳令,繼續進攻!不要給敵任何喘息之機!日落之前必須攻下關城,以盧賊的項上人頭,祭我戰死兒郎和百姓!”
“這……”
其實王琬是想提醒他說,越王殿下不是剛給他們擴了一萬人的編制么,為何趁機招降這些人。但就看王世充那陰沉的臉色,便也沒敢再多說什么,忙不迭的下去傳令。
很快,皇甫無逸與王辯都收到了旗語兵傳來的將令,便各自黑著臉呵斥前軍進攻。
實話實說,王世充是很想招降盧明月這批手下的。
就那悍不畏死的模樣,就看得他直流口水。要是當初對陣李密的時候,他麾下能有這種士氣,早把那貨的人頭砍下來掛旗桿上了。
但不行。
早在幾天前,軍中就有人在傳這場瘟疫的罪魁禍首是盧明月的說法。
最初的來源無從考究,但許多已然知曉的瘟疫最嚴重的幾個地區都是當初亂軍荼毒嚴重的區域,卻是無須考究便可得知的。
所以,怪老盧似乎在邏輯上沒毛病。
甚至王世充嚴重懷疑,就連皇甫無逸和王辯都是支持這個說法的。
要是他敢招降盧明月的士兵,或是戰后收容俘虜,搞不好就成了眾矢之的。
左右他已經實質上掌握了王辯那邊的七萬大軍,楊侗給的編制可有可無。干脆,就讓老盧把這個黑鍋背到底罷!
“咚!”
就在南面城墻上的激戰到了白熱化的時候,北面的關城下,也有沖車撞擊在了城門上。
“放箭!放箭射死他們!”
盧明月遠在后方的塔樓上喊叫,可惜半點作用也無,眼睜睜的看著大隋的戰旗出現在北面的城頭。
“混賬!北面是誰指揮的,寡人要砍了他!”
“北面帶兵的,好像是昌邑侯……”
不知是誰小聲提醒了一句,卻把老盧說了個呆。
嗯,昌邑侯是誰?
他最近封出去的公侯有點多,自己都記不清了。
眼下的伊闕關不說遍地公侯,但一板磚砸下去,肯定能砸出個大官來。甚至于城頭上許多隋軍士兵砍完了人,都不知道自己砍死的沒準就是個什么“游擊將軍”之類。
像他這種一得了勢就大肆封爵的勢力首領,在真正的世家貴族眼里就如同暴發戶一般,是會被鄙視的。
但誰也想不到,真正貴族出身的老李竟也這般大肆封爵。甚至于盧明月和他一比,連個土財主都算不上。
今日的長安城,絕對是有史以來誕生貴族最多的日子。
李建成等親王及李秀寧的長公主不算,老李又封了不少郡王郡主出去,全是他們家親戚。
族弟李孝常獻永豐倉有功,封義安郡王。族弟李孝基,嗯,啥雞兒功勞也沒有,封永安郡王。李叔良封長平郡王、李神通封淮安郡王等等……
老實說,李淵封自己家親戚,外人也不好說什么,愛封就封唄。但除了王爵,次一等的公侯他也不要錢一般的往外發,攔都攔不住。
用他的話說,老楊之所謂失敗,就是因為舍不得兜里那三瓜倆棗,才使得大隋人才凋零。但他李淵不一樣,只要肯為他出力,封侯拜相完全不成問題。
就比如說以晉陽宮“九萬斛糧草、五萬段彩錦、四十萬領甲胄”支持老李起兵的裴寂,封魏國公,官拜尚書右仆射。
劉文靜封魯國公,官拜納言,兼任民部尚書。其余如長孫順德封薛國公、劉弘基封任國公等等,但凡是從太原跟隨老李入關的,最次也是個縣公。
而自關中響應,追隨李秀寧起兵的諸如何潘仁、孫華、向善志等,也都得了郡公或是縣公的爵位。據不完全統計,登基當天,老李光是封出去的公爵就有幾十個,其余侯爵伯爵等就更多了。
最讓長安百姓津津樂道的,是這里面還有幾個女人得了爵位。
畢竟有李秀寧戰功在前,老李又急著收攬人心,也就沒拒絕他某個三兒子的提議。
馮月娥執行趙王計策,計奪潼關,有兼保護鄠縣家眷,血戰骨儀,獲封新樂縣公。霍云兒早前隨李淵和李世民平叛,曾于萬軍之中救駕有功,獲封樂壽縣侯。
本來李大德還叫囂著要給柳瑛和小桃兒也要個“公猴”回去的,但是老李覺得這兩位都是他兒媳婦,便黑著臉把親兒子給踹了出去。
封爵完畢,便是喜聞樂見的閱兵場面了。
長安城但凡得到消息的百姓盡皆涌向朱雀門外,不少里坊的坊墻上都擠滿了人。以至于當老李帶著一幫子新晉大貴族登上城樓,人群山呼萬歲后,竟沒有一個跪下的。
嗯,太擠了,根本跪不下去。
好在城頭上多了兩倍人數的禁軍士兵及時出口大喝,算是免了老李當皇帝后第一次公開露面就沒人下跪的尷尬。
“陛下有旨,今日與民同樂,無須多禮!”
“陛下有旨,……”
三遍高呼過后,朱雀門外猛然掀起一片聲浪,這一次的“陛下萬年”可比之前響亮多了。
老李的腰桿彼時站得溜直,面露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貨換了天子常服,看起來好似年輕了不少。和李建成站一起,乍一看就跟哥倆似的。
“大哥,聽說爹這幾天,每天都‘操勞’到后半夜?”
某杠精穿著剛換上的絳紅色龍紋朝服,自人群中擠到李建成身側,擠眉弄眼的低聲道:“你是長子,這事兒得勸啊!咱爹年紀大了,要懂得節制……”
正對城外微笑的李建成聞言,臉頰好懸沒抽了筋。扭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說你怎么不勸,就知道坑我。
便在這時,一片整齊的踏步聲自東面傳來,瞬間蓋過了人群的噪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