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心深處來講,王世充是佩服盧明月的。
無論如何,在這個朝堂仍由世家把持,革命也由世家發起的年代,一個草根百姓能做到起三十萬大軍北伐,攻破東都,逼皇帝南狩,都是尋常人難以企及的。
王世充根本就難以想象,楊玄感依靠精銳府兵沒都沒能做到的事,他是怎么做到的。
從這一點出發,若說其他義軍勢力諸如張金稱、孟海公之流和他沒法比,倒也叫人服氣。便是寫史的文官表面稱之為反賊,后人在讀之喟嘆之余,也總要豎起大拇指道一句“好漢”的。
如果盧明月真能按照史書描述英雄那般壯烈落幕,倒也算不失男兒本色,便是在王世充那過往對手的小本本上都要打對號的那種。
可偏偏傍晚發生的一件事,不但讓他的排名直線下降,甚至小王連叉號都懶得給他打了。
起因是有士兵在關城一處暗娼肆的后院地窖里抓了一幫女人。本來是準備押回去,召集大伙一起快樂玩耍的。可偏偏,在里面發現了一個長雞,咳,胡子的。
關城西面,江淮軍旗艦。
王世充揉著眉心,看著對面傴僂著身體賠笑的男人。
粉花藍底的窄袖褶裙,外罩大紅色繡花罩衣,使得盧明月眼下的裝扮很讓人上頭。偏偏這混球還在臉上擦了粉,嘴巴也涂得鬼畫符一般,讓王世充額頭的青筋不斷跳動。
能看得出,老盧這胡子是新刮的,不少地方還帶著血絲。和脂粉混在一起,像是涂了極具民族風情的泥巴。
“將,將軍,要不,你饒俺一次……”
后者彼時正搓著手,像是第一次進城賣瓜的老農,羞澀的與客人討價還價。
畢竟也是當過半個月無上王的男人,上位者的威嚴才剛培養出來就要與敵人求饒,他多少有些張不開嘴,好似刺痛了自尊心。
王世充臉頰抖動,竟感覺他的自尊心也被這貨給刺痛了。
老子忙活了這么久,就打敗了這么個貨色?
“哐啷!”
船艙內的桌椅被踹翻,守在門外的親兵剛沖進來就聽小王在怒喝:“來人!把這個漏網之魚拖出去斬首!”
“別”
“不要!”
“那個,寡人,不,俺那個……”
盧明月一聽就慌了,有些無措的開口求饒。還不等說利索呢,又聽王世充怒道:“把他的嘴堵了!某不想聽這廝嘰嘰歪歪!”
“喏!”
親衛上前按住老盧的肩膀,干脆在他腦袋后面狠狠捶了一記,拖著死魚一般的漢子離開。
王琬自門外皺眉走來,表情帶著不解。
就算這貨的裝扮過于辣眼,也不至于生這么大的氣吧?
“叔父,就這么殺了?若是被越王殿下知道……”
“下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再議論這件事!只當某殺了個逃兵!”
不等對方說完,王世充就出言打斷。同時臉上轉為喟嘆,似乎在為英雄最終總是會變成狗熊而可惜,擺手嘆道:“左右也是要死的,就為他留這一分體面吧!”
“有這個必要么……”
王琬嘀咕了一聲,隨即便拋在腦后,轉而抱拳道:“叔父,關城業已清理完畢,是否要召集皇甫將軍與王將軍議事?”
“唔,你叫他二人上船來吧,某便不下去了!”
王世充上前一步,待前者轉身之際,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囑道:“待見到王辯,記得叫叔父,多長些眼色!”
“侄兒省得!”
王琬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點點頭,躬身退走。
萬安山的最后一場大戰看似落幕。戰場上硝煙未盡,天空還透著灰蒙蒙的煙塵,但士兵們的臉上已是露出放松的表情,準備回轉東都修整了。
這是戰前便定好了的,待收復伊闕關,打通與襄城郡的通路,大軍便返回洛陽修整。
也確實是打不動了。
眼下在河洛大疫這個節骨眼上,無論是哪一方先動刀,都無疑是在這場瘟疫的上風口上又放了一把毒,傷人又害己。
雖然分屬敵對,都恨不能立刻弄死對方,但作為文化人的代表,小王自認他與李密之間這點兒默契還是有的。
眼下,整個中原的敵我態勢已然很明顯了。
跟著起義這股風一起摸魚的選手要么出局,要么被收編。黃河中下游沿岸再無小股勢力夾雜。
西北面,李淵在入主長安后,雖然沒有東出潼關的意思,但麾下兵馬也沒閑著。
馮翊、北地、上郡三地皆已倒向李唐。再加上山西道,使得老李一躍成為中原實力最強勁的起義勢力。
往東直入河北,除卻幽州四郡在羅藝節制下,其余十三郡已被魏刀兒與竇建德瓜分完畢。要再加上河內郡與齊郡,兩人的觸手便已探入河南。
剩下的,就是在河洛對峙的隋軍與河南討隋聯盟了。
各方勢力中,眼下貌似最安穩的便是李唐。東面面對諸豪強的邊界之上,皆有險關隘口以阻。一座太行山,使得魏刀兒想下嘴都沒地方。
要不怎么說山西乃是雄踞天下脊背呢。這意思其實就是說只能我打你,你卻打不著我。
這也是王世充篤定李密眼下不會輕啟戰端的依據之一。
因為剩下的這四方勢力互為犄角,無論哪個先動,都是無可避免的大混戰的起始。如果他是李密,一定先放著洛陽不打,坐看魏刀兒與竇建德狗咬狗。
一方面是自己想做漁翁,另一方面也是防著老李過來撿便宜。
不過嘛……
小王同學心下冷笑。
眼下襄城郡已與洛陽連同,等他再打通汝南與淮南,和江都的老楊接上頭,到時候誰打誰可就不一定了。
戰報已經上路了。
同樣的一式兩份,一份給洛陽的楊侗,另一份快馬南下送去江都。
“時隔半月的捷報,想必陛下會很欣慰吧!”
斜陽半落在熊耳山側,把伊水染得金紅,倒映得王世充的臉上也滿是紅光。
可惜,是余暉了。
楊廣今日難得的發了一次脾氣。
起因是他在長樂殿與一群美女玩羞羞的事兒時,數來數去,竟發現人數不對,好像少了幾個。結果一問之下,卻有內侍告訴他那幾人是被齊王楊暕給請去“喝茶”了。
好家伙!
老楊當時甚至懷疑自己喝醉了,還跑去洗了把臉,又讓那內侍說了一遍,隨后便是勃然大怒。
這行為,他都不好意思找形容詞來描述。
“這等混賬!這等人渣!要不是朕的兒子,定將這廝斬于市!”
皇帝陛下在長樂殿內發出憤怒的咆哮,隨即下達了自他大開“party”之后的第一道圣旨:圈禁齊王,將齊王府內屬官幕僚盡皆發配蜀地,家眷打入掖幽宮為奴。
江都城內的眾官百姓都莫名其妙的看著一千驍果軍殺奔齊王府,形同抄家一般,還以為這家伙謀反事發了呢。
當然了,對外只宣稱這廝暗行厭勝之術,以致失德。真正的原因,老楊便是喝醉了也不大好意思說。
江都城內議論紛紛,似裴矩,來護兒等盡皆入宮求見,又如往常一般被擋在宮外。
但有一人,卻是從頭到尾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待把齊王一干家眷盡皆押解入宮,司馬德戡便尋了個由頭,以安排齊王府防衛的名義又出了宮,徑往宇文化及哥倆暫居的府邸而來。
“德戡,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齊王真要謀反?”
宇文化及不在家,接待他的宇文智及拉著他進了書房,剛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詢問。
“某來便是要與大將軍商議此事!”
司馬德戡先干了半杯茶水,狠狠的吐出一口濁氣,隨后才道:“嘿嘿,兄卻不知,今日這場真是精彩,令人大開眼界!且聽某細言……”
這貨把老楊如何發現“人數”不對,又如何得知自己竟被親兒子戴了頂帽子的事講的那叫一個抑揚頓挫。書房里不時響起夜梟般的笑聲,透著股猥瑣。
“呵呵,倒是難為你這個禁軍統領了,還要替皇帝遮掩這等腌臜之事!”
宇文智及笑罷,卻見對方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便收斂了笑意,漸皺眉頭。
“為何要遮掩?”
司馬德戡忽地冷笑,抖著臉頰的肌肉哼道:“兄長不覺得,此事倒給了我等一個絕妙的借口嗎?無須請旨,便能調動宮城數萬兵馬!”
“嗯?你是說?”
宇文智及忽地坐直了身體,凝神看向前者。
“依某看,此乃天賜良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司馬德戡狠狠咬牙,比劃了一個下切的姿勢,恨聲道:“假稱齊王叛亂,集合宮城兵馬搶了城內的大戶,然后回老家做土財主去!”
書房內一陣安靜,宇文智及猛的張開嘴巴,似是被這貨的“豪言壯語”給驚呆了。過了許久,才抖著嗓子喘出口氣來,抬手揉著眉心。
他都不知道該表達哪方面的震驚了。
合著您擺了這么大個陣仗,就只為了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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