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闖御前,該當何罪!”
也是巧了,隨著老大監的尖銳的話音,殿外半空突然“轟隆”一聲響起一道驚雷,一股怪風刮來,倒把殿內大半火燭吹滅,使得冷光倒映得氣氛陰森森的。
令狐行達可能有點懵了。
說到底,他只是個校尉,往日所見最大的官就是各府都尉或是將軍。似這等威嚴場所別說進了,連想象空間都沒有。
所以緊張可以理解。
“小,小人,咳,臣,驍果軍校尉令狐行達,奉大將軍令,請陛下西還大興!”
話音一落,不僅是老楊,便連他自己都下意識皺眉。
司馬德戡可不是這么和他說的。
真要是奉老楊西還,哪能是這般搞法。就算是兵諫,也不敢真諫到皇帝跟前。刀都亮了,到頭來又跪下,這不是鬧呢么。
“似你這等……”
龍椅上的楊廣抬手斜指,糾結了半天,也想不出個合適的措辭來,便直接忽略過去,冷哼道“是否西還,自有朕與朝臣決斷,哪輪得到你個小小的校尉多嘴!速速退去!”
“啊?這……不行,吧?”
令狐行達想起來他是來干嘛的了,他是來弄死老楊的。但事到臨頭,卻連狠話都說得唯唯諾諾,非常從心。
很顯然,他把這事給想簡單了。
畢竟是從軍數載,亂軍里砍過人頭的,自認殺皇帝和殺雞應該區別不大,都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可到臨了,卻發現區別還是挺大的。
起碼他看見雞,腿可不發軟。
好在這個時候,解圍的人來了。
殿外迎著風聲,有大隊人馬手持火把奔行前來。過不多時,一身甲胄的司馬德戡與裴虔通聯袂出現,待進入大殿,一看這場面,都是一愣。
鬧哪樣?
“還不起來!丟人現眼!”
狠狠的踹了一腳兀自賠笑的令狐行達,裴虔通手按長刀,才比后者多走了沒幾步,就被老楊一句話給說的定在了原地
“裴虔通!朕若是沒記錯,你是開皇十五年入的晉王府吧?初為典兵,后遷左監門府校尉。仁壽四年,朕克繼大統,授你宣惠尉、監門直閣,加授通議大夫!爾為官十數載,兢兢業業,朕也不曾虧待與你!如今,你也要作亂嘛?”
“噗通!”
裴虔通也跪了,低頭在那,訥訥不敢言。
身后的令狐行達愣了一愣,便偷偷撇嘴。
哥就說這事兒沒那么簡單吧!
便在這時,一陣鼓掌聲突兀響起。
就見后方司馬德戡拍著巴掌走上前來,歪頭看著老楊,一臉戲謔道“陛下今日巧令辭色,真叫臣下大看眼界!臣還以為陛下今日仍會酩酊大醉于此呢,看來陛下也知難過今夜,自己倒換了衣服!”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老楊瞇起眼,臉上泛過冷意,卻是沒搭話。
別看這貨一口一個“陛下”,但出的話全是在調侃。這不符合老楊的劇本走向,他可是要做豪杰的人,豪杰便是死,也不能受人奚落。
“叛臣賊子!爾待如何?”站立一旁的大監見機出聲。
“哼,某……”
司馬德戡冷哼一聲,正要擺手說“我就是來弄死你的”,不等開口,一旁的裴虔通卻是忽然起身打斷,看著他皺眉道“將軍,不如從長計議?吾等只為西還,若陛下準允,何苦做那叛……”
“住口!你昏頭了!”
前者這個氣啊,心說就知道老楊只要活著,單是余威就能讓這幫小子哆嗦,果然宇文二兄說的沒錯,老楊不死,他們都別想活。
“可是,若殺了皇帝,咱們豈不真成了弒君叛臣!”
裴虔通一時情急,到底把“殺皇帝”這三個字喊了出來。別人還沒啥反應,先把老楊身邊的楊杲給嚇了一哆嗦,忽然驚叫出聲
“不要!不要殺父皇!不要殺寡人!”
嗯,還挺孝順,知道把老楊放前面。
待到此刻,前者幾人才注意到老楊的大腿上居然還掛著個娃娃。
“呦,這不是趙王殿下嘛!叫臣瞅瞅,尿褲子了沒?”
司馬德戡怪笑一聲,拔出橫刀獰笑著上前。前者立時驚叫,而御階之上的大監也瞪起眼睛,怒喝上前
“大膽狂……”
“噗呲!”
刀光閃過,胡須飄飛的人頭忽地飛出,在殿內滾落。失去頭顱的尸身竟還往前又走了兩步,在司馬德戡的身上推了一把,這才倒了下去。
“腿!你個老閹賊!神馬東西!”
后者擦了一下臉上迸濺的鮮血,扭頭吐了口唾沫。隨即笑著登上御階,低頭俯視著老楊和瑟瑟發抖的楊杲。
殿內肅立的內侍們終于繃不住了,有人跪地磕頭,有人往殿外奔跑。門口的令狐行達揮手,便有兵卒大步上前,抓住一眾內侍,按在殿內梟首。
鮮血飛濺橫流,哀嚎哭喊一瞬間此起彼伏。
像是耍狠報復一般,在這個過程中,司馬德戡一直直視著楊廣的眼睛,嘴角掛著冷笑,似乎想從對方眼中看到慌亂、怯懦、羞惱等,好滿足他的報復心理。
可惜,老楊眼中沒有這些。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反倒是他漸漸有些挨不住了,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呵”
老楊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輕蔑。
這一笑,像是利芒一般刺痛了司馬德戡那本就不怎么牢固的自尊心,憤然舉刀,就要結果了他。
便在這時,隨著楊杲的驚叫,楊廣卻是突然開口大喝
“且慢!”
“嗯?”
殿內眾人,包括司馬德戡在內,都皺眉看了過去。后者還重新掛起冷笑,奚落道“怎么,陛下是要求饒么?”
楊廣沒理會他,而是對著肅立下首的裴虔通道“朕是天子!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可與爾等腌臜莽漢一般死于刀兵!去喚百官前來!于御前跪送朕大行!”
特么的要求這么多?
司馬德戡黑了臉,正要開口駁斥,卻聽裴虔通大聲應喏,竟是答應下來了。
“你瘋了!怎可再讓他現于人前!”
前者扭頭喝罵,卻見裴虔通嘆息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好歹君臣一場,左右不過是些面上之事,又何必計較?某在這看著他,你去把還活著的官員都帶過來吧!”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畢竟分屬盟友,且對方手里也掌握不少兵馬,不好撕破臉。司馬德戡便冷哼一聲,轉身欲走。但未及登下御階,卻是又想起什么來,看著他冷笑道“你該不會是賺某離開,好放了這廝吧?”
裴虔通聞言一愣,進而皺眉。
倒不是被前者給說中了,而是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這表現確實很惹嫌疑。
估計也是沒人相信,這貨一面想隨驍果反叛,一面心里還有個“君臣一場,好聚好散”的奇怪念頭在縈繞,挺矛盾的。
但有一點很明確開弓沒有回頭箭。
在皇帝跟前伺候了十幾年,裴虔通比誰都更清楚,這一次可是把老楊給得罪狠了。哪怕他真的如司馬德戡說的那般,偷偷放老楊走。事后若是得到機會,老楊也鐵定弄死他全家。
司馬德戡剛剛說他是昏頭了,倒也沒說錯。
“哼!非你所想那般,只是多幾個見證,也免得有人兩面三刀罷了!”
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兒,待想明白因果,裴虔通便大步上前,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在楊杲的驚叫哭喊聲中拔出橫刀,狠狠的劈了下去。
哭喊聲戛然而止,鮮血飛濺,楊廣與他皆是被濺了滿身滿臉,嶄新的天子冕服也頓時一片血色。
殿內響起一片壓低的驚呼,眾人都有些茫然的看著裴虔通,不明白他這突然的舉動是鬧哪樣。
司馬德戡卻是懂了,這貨是怕他不放心,干脆納個投名狀,去了他的懷疑,也絕了自己的后路。
“哈哈!老弟真是個性情中人!先前是某失言,在下給你賠罪了!”
后者一瞬間換了表情,熱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大笑轉身,踏步走向殿門。
“某去迎大將軍與百官上殿,賢弟且守住這廝!哈哈……”
笑聲逐漸遠去,殿外兵馬呼喝離開,隨他前往東門方向。
裴虔通哼了一聲,抬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跡,吐了口唾沫。正待還刀入鞘,便聽老楊在身后道“你們都出去守著!”
“這,陛下,若是你偷偷跑了怎么辦?”
裴虔通歪了歪頭,大抵是因為當著他的面殺了他兒子的緣故,內心那種忐忑已然消失,只余做了壞事的興奮,言語也終于變得不再客氣。
“便讓他守著罷!其他人都出去!”
楊廣沒抬頭,手卻指向了令狐行達。后者頓時一臉懵逼,隨后在裴虔通的安排下,一臉不情愿的抱著刀站在之前某位老太監的位置上。
待到殿內安靜下來,老楊嘆了口氣,撫了撫小兒子的臉龐,替他遮了雙眼。用連自己都聽不到的語調溫聲道“吾兒,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