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歷史走向變得不可捉摸時,大智慧者定,少謀略者逐,中庸者乃罔。
啥意思呢?
這就好比是參加一場考試,發現題目超綱了。學霸們淡定的做著卷子,學渣們也淡定的做著卷子,只有那些成績中游的同學會在那抓耳撓腮,極具忐忑。
這題不太會,那題也不太會……
比如李大德。
不管怎么說,歷史上的“武德元年”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與他都有著脫不開的關系,不是他想脫身就能脫得掉的。但要怎么做,以他的智慧卻又看不清。
突厥的事他可以不管,但已然在他名下的諸如蒲州的蚊香工坊、太原的軍器監、還有如今在東南各地秘密發展的百騎司暗探,從內而外到處都充滿了他指手畫腳的影子,外人根本就難以介入。
再加上也不知是老李的家學淵源還是和衛老頭學過下棋的原因,此刻回身望去,才發現他經手的許多看似無關聯的事,實際卻是環環相扣的互補關系。
牽一發,就得動全身。
像如今陷入對峙階段的夏魏之戰,能否拖到明年,要看他在杏花嶺的兵工廠產能給不給力,以及……這一次與突厥的交易能否做成。
是的,李大德開始設想的,便是與突厥貿易,用換取的牛羊牲畜代替糧食輸入博陵,以保趙萬海的后勤供給。而似梁師都入寇,反被抓了數萬俘虜的事,只能算他倒霉。
即便沒有這事兒,他也會想別的辦法逼骨咄祿特勒就犯的。
所以,這事兒是個圈。直到此時想要抽身了,他才愕然發現,這其中的勾連實在太多,怎么斷都斷不干凈。
“要不,找人做個弊?”
在宜秋宮登高望遠的趙王殿下,把“睿智”的目光投向太史局。
當然了,似他這種情況,翻史書是沒用的。之所以看向那邊,只是因為太史局里最近來了個實習生,名字叫李淳風。
彼時的長安正值秋高氣爽、桂子飄香的時節,無外侮襲擾,無內患鼓噪,寧靜而祥和。
平康坊開始了“旺季”,安仁坊、開化坊的佛寺也香火旺盛,每日搶頭香的時辰里,坊街總是堵車,馬糞與驢糞的味道交織。
然而人們在享受這份祥和之時,又總覺有些不安,好像少了點兒什么。
整個李唐境內,自月前大破梁師都以來,已然半個多月沒有大事發生了,這簡直不科學。
當然了,在這種動不動行軍都要半年的時代,半個月其實算不得什么大周期。但只瞧自李唐建國開始,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就折騰出這許多事來,便知這半個月的平穩是多么的難得。
普通百姓商賈未必感受得這般真切,但對于在京朝臣,尤其是各省大員來說,這感覺再明顯不過了。
似乎,大概……是因為某杠精不搞事了?
“哎!”
門下省內閣班房,陳叔達放下手中復核的關于任命劉文靜為民部尚書并領陜東道行臺左仆射的詔書,捶了捶有些發酸的老腰,暗嘲最近朝中無大事,某些人又要掐起來了,腦中卻不由得浮現出月前圍觀某趙王打板子的畫面。
“要是這位在朝……”
他想象著李大德在朝中與大臣對噴的場景,接著便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暗罵這好不容易才清凈下來,你特么就是犯賤。
“還是現在好啊莫問萍身幾度閑,花謝花開又一年”
前者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順手抄過案頭的涼茶,剛湊到嘴邊,就看到窗外某個熟悉的身影晃悠著進了太史局。
“咵啦!”
茶碗跌落,摔了個粉碎。
正當某杠精陰戳戳的想找“高人”給他指點迷津之時,另一邊,困居長安月余的某突厥上使也找到了位“高人”。
這位是真的“高”。
不為別的,只因為在他手里能買到別處買不到的消息。
比如在蒲州被俘的那些突厥人現在何處,再比如始畢可汗生了病,如今東突厥內部不穩,俟利弗設與什缽苾和義成公主正暗中較勁之類。
當然了,這么敏感的消息價格不菲,且貿然打探容易被人盯上。所以一開始,他買的都是些邊緣信息,比如某某御史的小妾偷人之類。
自從連續數次求見趙王都被拒且不止一次的遭到了和諧警告后,他就變得謹慎了許多。
月前他在蕭后,啊不,是蘭陵夫人那里求到一張字條,寫著“解鈴還須系鈴人”,自以為找到了方法。如今看來,女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今日,已經是他與那位“高人”建立良好往來的第七天了,他決定開誠布公。
開遠門東南,義寧坊西曲。
披著兜帽披風在一處暗巷里七拐八繞了好幾圈,在一處宅院后門連敲了四下,隨著內里小廝對了兩句暗號,便有人把門開了一條縫,在他塞進一串銅錢后把他引了進去。
義寧坊距西市不遠,多為胡人聚集之所,相對內城而言比較雜亂。然而這處宅院從外看平平無奇,內里的景致卻是真心不錯。
回廊繞庭、山石松柏以遮,內藏小橋流水與樓臺飛檐,倒像是個書香高門。
可惜是個賊窩。
這里是長安西城最大的地下幫派所在,也是黑市商人們的交際場。
待行過中庭,小廝引著他走向一處被侍衛環繞的木樓,倏一進入,耳邊劃拳喝彩罵街的聲音就震的他腦瓜子嗡嗡的。
“先生在二樓待客,你先等一會兒!”
小廝引他到一樓一處賭錢的臺子旁站立等候,骨咄祿特勒一邊裝作對賭桌感興趣的樣子,一邊偷瞄著二樓的某一處房間。
過不多時,房門開啟,一位同樣戴著兜帽的身影出現,與內里之人抱拳做別,隨后與自己的侍衛匯合,匆匆離開。
前者微微走動,故意在樓梯口與之錯身,隨即心下一凜。
雖是匆匆一瞥,但對方側臉卻被他看個正著,不是別人,正是前幾天才自北地回京,正四處走動關系,為求官復原職的原陳郡公殷嶠殷開山。
這么牛逼的人物,也來這種地方?
如果說之前他還對這位化名“潛先生”的高人身份感到好奇的話,到了現在,他已經不想知道他是誰了。
愛誰誰!
連殷嶠都老老實實的上門求見,可見這位“高人”背后能量之大。他現在已然得罪了某趙王,絕不想再招惹任何是非了。
當然了,若是被他得知樓上這位高人剛才在內室里的諂媚姿態,下巴一定會掉在地上碎掉。
看名字就知道了,所謂的“潛先生”,不是張文潛又是誰?
李大德恐怕做夢也沒想到,他都已經把人給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可他之前所謀劃之事不但沒有停止,反而參與的人卻越來越多。
比如一向都很支持他三弟事業的秦王殿下。
畢竟就以張文潛的面子,別說是讓殷嶠陪他演戲,就連西城這處地下幫派都未必搭理他。但當李世民派段雄和丘行恭持秦王手令陪著他出來轉了一圈兒后,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那位據說身家可買下整個西城的老大,恨不能把他當爺爺給供起來。
骨咄祿特勒隨著小廝上樓,在進門之前,還稍微整了整衣領,擺出了個自認親切的笑容來。可待進門后,還不等說話,對面端坐飲茶的“潛先生”就一臉喟嘆的搖頭:
“你走罷!你所求之事,恕在下無能為力!”
前者懵了,心說老子還沒說話呢呀,咋就無能為力了?
不對!這貨前兩天還笑瞇瞇的收錢呢,突然間這副嘴臉,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先生!先生可是得了什么消息?在下買了!還請先生莫要拒在下于門外!”
骨咄祿特勒無視身側小廝的拉扯,急忙上前兩步彎腰行禮。同時自腰間解下個布袋,小心的遞了過去。
足足二十個金餅子,張文潛只偷瞄了一下,就咬著舌頭瞇起了眼睛,對門外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后者懂事的幫忙關了門。接著,屋內便響起某人的嘆息:
“早在你來第一次時,你的身份某便已知曉,所求之事便也不難猜測了。只是……”
老張一邊隨口說著,同時經過骨咄祿特勒的身側,很自然的把那袋金子接過,揣進了懷里:
“如今那邊的主事之人已換,長公主殿下秣兵歷馬,只等開戰。這等要緊關頭,中原子弟怎可與外族相謀?”